第249章 昀昀唤水袅袅停(2/2)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扇骨摩擦声响起。
那把寸步不离身的墨玉骨扇,终于在他手中展开。
扇面并非寻常的宣纸或丝绸,而是某种不知名的、薄如蝉翼的深色金属,呈现出一种内敛的墨玉光泽,上面用极其细密的银丝,蚀刻着繁复到令人眼花的星图轨迹与玄奥符文。随着扇面的展开,一股极其隐晦、却无比精纯浩瀚的空间波动如同水纹般无声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营帐。帐内原本污浊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清,连那浓烈的血腥味和魔毒恶臭都被这股力量强行排开、隔绝在外。
洛停云手腕微动,墨玉骨扇在他指尖灵巧地翻转了一个角度。扇面上蚀刻的星图符文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淡淡的银色微光。
他没有去看扇子,深邃的目光依旧落在卿九渊脸上。他握着扇子的手稳定如磐石,另一只手却缓缓抬起,并指如剑,指尖萦绕起一点极其凝练、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纯粹墨色。
指尖悬停在卿九渊心口上方寸许。那点墨色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缓缓沉下,无声无息地没入卿九渊的胸膛,消失不见。
昏迷中的卿九渊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原本灰败的脸色瞬间涌上一抹极其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他紧咬的牙关间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吼!身体剧烈地向上弓起,仿佛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脖颈和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凸,如同虬结的树根!身下尚未干涸的血泊被他的动作搅动,溅起几点暗红的血珠!
……
“魔尊大人!”旁边的巫医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以为洛停云要害他!
然而洛停云的眼神却冷静得可怕,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反应。他握着墨玉骨扇的手稳如泰山,扇面上流淌的银光微微闪烁,一股无形的空间之力如同最柔韧的网,悄然束缚住卿九渊剧烈挣扎的身体,既避免他伤到自己,又不至于完全压制。
“忍着点,阿渊。”洛停云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清晰地传入卿九渊混乱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想活命,这点痛就得受着。”
随着他话音落下,卿九渊心口那没入墨色的位置,皮肤下突然鼓起一个鸽卵大小的、剧烈搏动着的鼓包!那鼓包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紫色,如同有生命般在他皮下疯狂冲撞、游走!所过之处,周围的皮肤瞬间变得青黑肿胀,血管如同黑色的蚯蚓般暴凸出来!
这正是那深入骨髓心脉的魔毒核心!被洛停云那一点精纯到极致的本源墨气强行从蛰伏状态逼了出来,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毒蛇,开始疯狂反噬、挣扎!
卿九渊的痛苦瞬间攀升到了!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般的嘶哑声音,身体在洛停云的空间束缚下疯狂地扭动、抽搐,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身下的兽皮!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扭曲变形,牙关紧咬,嘴角甚至溢出了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
……
营帐内的巫医们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连惊呼都发不出来。
洛停云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卿九渊心口皮下那疯狂游走的深紫色鼓包。他握着墨玉骨扇的手腕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频率高速震颤着,扇面上的星图银光流转速度越来越快,无形的空间之力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配合着他指尖操控的那一缕本源墨气,死死锁定、引导、压制着那个狂暴的魔毒核心,将其逼迫向一个预设的、远离心脉要害的位置——右肩胛骨下方那片相对“安全”的溃烂伤口处。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极其精密的操作!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捞取一根头发丝!稍有不慎,魔毒核心彻底爆发,或者被空间之力搅碎导致毒素瞬间扩散,卿九渊都将立刻毙命!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凶险的博弈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那深紫色的鼓包被逼到了右肩胛骨下方那处被魔毒侵蚀得最严重、几乎溃烂见骨的伤口边缘!
“就是现在!”洛停云眼中厉芒一闪!
他并指如剑的左手猛地向下一按!指尖那点墨色光芒瞬间暴涨!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熟透果实破裂的声音响起。
卿九渊右肩胛骨下方那处溃烂的伤口猛地向外爆开!一股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深紫色脓血混合着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的紫黑色魔气,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
几乎在同一瞬间!
洛停云右手手腕猛地一抖!
“嗡——!”
展开的墨玉骨扇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扇面上蚀刻的星图银光大放!一股强大而凝练的空间之力瞬间在伤口爆开处形成一个微型的、肉眼不可见的绝对禁锢力场!
那喷溅而出的深紫色脓血和魔气,在离体不到三寸的距离,就被这股空间之力死死禁锢、压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无法扩散分毫!只能在那方寸之地疯狂地涌动、扭曲、试图冲破束缚!
“凝!”洛停云一声低喝!
墨玉骨扇银光再盛!那被禁锢的脓血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行压缩、凝练!体积急剧缩小,颜色也从深紫迅速转变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粘稠、仿佛蕴含着无尽邪恶的纯黑色!最终,被压缩成了一颗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表面不断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波动的——纯黑色结晶!
魔毒核心!被强行剥离、压缩、凝练出的本源毒核!
洛停云左手虚抓,那颗纯黑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毒核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落入他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密封玉盒之中。玉盒盖上瞬间亮起密密麻麻的封印符文,将那股毁灭性的气息彻底隔绝。
就在魔毒核心被剥离凝练的瞬间!
“呃啊——!”床榻上的卿九渊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如同解脱又如同濒死的长嚎!身体猛地向上挺起,又重重地砸落回兽皮上!一大口粘稠的、颜色明显比之前鲜红许多的淤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紧接着,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脸上那病态的潮红迅速褪去,重新被失血过多的灰白取代。但原本急促紊乱、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却奇迹般地变得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有那种撕裂般的杂音,仿佛堵塞的通道被强行打通了!
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卿九渊变得平稳却依旧虚弱的呼吸声,以及洛停云略显急促的喘息声。他额角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握着墨玉骨扇的手微微有些发颤,显然刚才那番操作对他的消耗也是巨大无比。
他看也没看瘫软在地的巫医,目光落在卿九渊脸上。看着那紧蹙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有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而是透出一种力竭后的平静。
洛停云紧绷的唇角,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缓缓合拢手中的墨玉骨扇,那清越的嗡鸣和流转的银光随之敛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昏迷中呼吸渐渐平稳的卿九渊。昏黄的灯光勾勒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墨色的长衫仿佛融入了营帐的阴影里。手中的墨玉骨扇温润冰凉,扇骨顶端那点白玉光泽,在摇曳的灯影下,映着他沉静的眼眸。
……
过了许久,久到兽油灯的火焰都跳动得有些微弱。
洛停云才微微俯身,将被丢在一旁的修罗面具重新拿起。他动作依旧轻柔,小心翼翼地将面具重新覆盖在卿九渊的脸上,仔细地扣好冰冷的金属机括,遮住了那半张卸下所有防备的脆弱。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卿九渊身上那些依旧狰狞、但失去了魔毒核心持续侵蚀后、似乎不再那么绝望的伤口,最终落在他那条扭曲断裂、被魔毒侵蚀得一片狼藉的右臂上。
洛停云的眉头再次蹙起,比之前更深。
他沉默地抬起手,这一次,墨玉骨扇没有展开。他只是用扇柄末端那点温润的白玉,极其轻柔地、点在了卿九渊右臂肘关节上方一处尚未被魔毒完全侵蚀的、相对完好的穴位上。
一点极其微弱、却蕴含着奇异生机的温润气息,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顺着扇柄白玉,无声无息地渡入卿九渊冰凉的臂膀中。这股气息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它无法修复断裂的筋骨,也无法驱散残留的魔毒,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如同最坚韧的丝线,死死吊住这条手臂最后一线残存的生机,不让其彻底坏死,为未来可能存在的、渺茫的修复机会,保留一丝微弱的火种。
做完这一切,洛停云收回了手。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平稳却依旧昏迷不醒的卿九渊,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墨色的袍角在昏暗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他没有再看那些瘫软在地、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气的巫医,也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掀开厚重的兽皮门帘,洛停云的身影没入帐外更加深沉的魔界晦暗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墨玉清香,在充斥着血腥与药味的营帐内,久久不散。
帐内,只剩下卿九渊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以及那盏摇曳的兽油灯,在粗糙的帐壁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