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幽冥噬光(1/2)

朱玄捻动骨珠的手指倏然停下。

那“嗒、嗒”的死寂之音一断,书阁内翻腾黑液的“咕嘟”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甚至窗外呜咽的夜风,都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吞噬,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真空。

——他缓缓抬起眼帘。

烛光跳跃在他惨白如古墓玉璧的脸上,那双狭长的凤眸里,空茫的死寂深处,骤然点燃了两簇幽冷的、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鬼火。他没有看任何人,视线穿透摇曳的光影,直直落在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的凤筱身上。

“随我一同去幽冥战场。”

声音不高,沙哑依旧,却不再是空洞的回响,而是像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断一切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楔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凤筱赤瞳猛地一缩,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她抱着的手臂下意识放下,站直了身体,眉毛高高挑起:“幽冥战场?现在?朱疯子你……”她后半句“抽什么风”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因为朱玄的眼神。

那不是商量,不是命令,甚至不是师父对徒弟的吩咐。

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绪的宣告。如同执掌生死的判官,在生死簿上划下冰冷的一笔。

“我又怎么惹他了?!”凤筱心底的咆哮震得识海里的小纤都缩成了一团惨淡的灰蓝色。她飞快地回想:是白天骂他神神叨叨?是嫌弃他那碗臭气熏天的黑水?还是刚才没大没小地喊他“朱疯子”?可这些……不都是日常吗?哪次他不是摇着骨铃,笑得花枝乱颤地回怼,甚至变本加厉地弄出更花里胡哨的动静?

时云拎着沙漏的手微微一顿,流沙的速度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望向朱玄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凝重。

火独明脸上的戏谑也消失了,暗金色的火焰在眼底沉凝,他盯着朱玄手中那碗依旧在无声翻腾的黑液,又看看他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眉头拧成了疙瘩。

云仙衡指尖的金光彻底熄灭,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惊疑。颜如玉从软榻上坐直了身体,媚眼里的慵懒被震惊取代。

弦歌的阴影似乎波动了一下,星弓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幽暗中一闪而逝。静室结界内的空蝉,更是把身体蜷缩得更紧,淡褐色的眼眸透过光幕,惊恐地望着外面那个如同从死亡深渊爬出来的身影。

“师父?”凤筱的声音干涩,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去那鬼地方干嘛?黑灯瞎火的,连个鬼影都……”

“去种‘种子’。”朱玄打断了她,声音平板无波。他垂眸,看向骨碗中沉浮的、那几枚在粘稠黑液里吸饱了诡异能量、正透出妖异暗紫色泽的扭曲种子。

“幽冥死气,万魂哀嚎,是它最好的……温床。”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探入那翻滚的、散发着甜腥恶臭的黑液中,精准地拈起一枚种子。粘稠的黑液顺着他修长的指节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蚀出细小的凹坑。

凤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头皮发麻。“种种子?用这玩意儿?在幽冥战场?这疯子是真疯出新高度了!”她看着朱玄拈着那枚仿佛在微微搏动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种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去行不行?”凤筱试图挣扎,语气难得地带了点商量,“我让时云开个时间裂缝,或者让火独明烧个坑,哪不能种?非要去那鸟见鸟不拉,狗见立马跑的鬼地方闻尸臭?”她试图用嫌弃的语气掩饰心底莫名涌起的不安。

朱玄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再次落到凤筱脸上。那双燃着幽冷鬼火的凤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他看着凤筱,却又像是透过她,在看某个遥远而既定的终点。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它,需要‘血食’。”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凤筱心口,“幽冥战场,有最新鲜的……‘窃光者’残渣。”

凤筱浑身一僵。

最新鲜的……残渣?是指白天那只被时云凝固、又被朱玄不知用什么手段“提炼”进这碗黑水里的苍白手掌?还是指……那些潜伏在幽冥战场深处、被窃光者污染扭曲的怪物?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去种什么种子!这是去钓鱼!用这碗窃光者“精华”培育出的诡异种子当饵,去幽冥战场钓更大的鱼!钓那些被窃光者力量吸引而来的、扭曲疯狂的怪物!朱玄要拿那些怪物的血肉魂魄,来喂养这株尚未破土的“噬光藤”!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凤筱心底在尖叫。这比火独明简单粗暴的“诱饵论”更疯狂、更极端、更……不计代价!她看着朱玄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死寂,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这副鬼样子,是不是……就是在准备这个?用他自己当柴薪,点燃这焚尽污秽的毒火?

“朱玄!”火独明一步踏前,周身腾起灼热的气浪,暗金色的火焰在瞳孔中熊熊燃烧,“你不要命了?!幽冥战场那地方是闹着玩的?就你现在这风吹就倒的纸片样,还带着小徒弟?想爷俩一起交代在那儿给那些鬼东西加餐吗?!”他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时云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火独明身侧,宽大的葛布袍子无风自动。他手中的时之沙漏流沙速度恢复了正常,但那流淌的星辰碎芒却透着一股沉凝。“朱玄,时机未至。”他声音低沉,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噬光藤’未成,战场凶煞过甚,恐反噬己身。更遑论。”他目光扫过凤筱,“带她去,太过凶险。”

朱玄静静地听着。他拈着那枚妖异种子的手指稳如磐石,粘稠的黑液顺着指尖滑落,滴答,滴答,在死寂的书阁里清晰得如同催命的鼓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火独明的怒吼和时云的劝阻只是拂过古墓的风。

直到时云提到“带她去”,他那双空茫的死寂眼眸,才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视线再次聚焦在凤筱身上。

……

这一次,凤筱看清了那死寂冰原下,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近乎冷酷的决断,有深不见底的疲惫,甚至……有一丝极淡极淡、几乎被死寂淹没的……歉疚?那情绪太快,快得如同错觉。

“她,必须去。”朱玄的声音依旧平板,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重量,“‘青筠杖’的焚世之火,是引燃‘噬光藤’最好的……火种。”

……

“轰!”

凤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瞬间烧干了那点莫名的慌乱和不安,只剩下被当成“工具”的滔天怒火!

“火种?!什么火不火的火种!朱疯子你当我是打火石吗?!”她赤瞳瞬间燃起比青筠杖烈焰更炽烈的怒焰,一步踏出,脚下的地砖“咔嚓”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朱玄!”凤筱的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破空气,青筠杖“嗡”地一声爆发出刺目的白炽光芒,灼热的气浪将书阁内的卷轴都吹得哗啦作响,“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什么叫‘火种’?!老子是你的柴火还是你的打火机?要玩命你自己去!少拉你徒弟垫背!幽冥战场?本太爷可没兴趣!要去你自己……”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朱玄动了。

他并未理会凤筱的暴怒,只是缓缓抬起了那只拈着种子的手。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容抗拒的韵律。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了那串沉寂许久的骨铃。

……

“叮铃——!”

一声清脆、空灵,却又仿佛蕴含着万魂恸哭、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铃声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诡异力量。书阁内摇曳的烛火骤然拉长、扭曲,变成幽绿色的鬼火。堆叠的卷轴影子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颜如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星盘光芒瞬间黯淡。云仙衡闷哼一声,指尖金光溃散。火独明周身的烈焰猛地一窒,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扼住。时云手中的沙漏流沙瞬间凝固!

——凤筱首当其冲!

那铃声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识海!小纤发出一声凄厉的精神尖啸,猩红的光芒疯狂闪烁,瞬间构筑起层层叠叠的精神屏障,却在那诡异的铃声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片片碎裂!

“宿主!灵魂攻击!快……”小纤的意念只来得及传递一半,便彻底被铃声淹没。

凤筱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无数破碎扭曲、充满怨毒和疯狂的呓语在她脑中炸开!青筠杖上的白炽烈焰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她踉跄一步,赤瞳中的怒焰被剧烈的痛苦和眩晕取代。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那万魂恸哭的铃声彻底撕碎的刹那——

朱玄那只拈着种子的手,食指对着凤筱的眉心,轻轻一点。

没有触碰到肌肤。

但凤筱只觉得眉心一凉,一股冰冷、粘腻、带着浓重死亡和污秽气息的诡异力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钻了进来!

那力量并非攻击,反而像是一层冰冷滑腻的“膜”,瞬间覆盖了她躁动的灵魂和即将溃散的意识,将那恐怖的铃声和呓语隔绝在外!

痛苦和眩晕如潮水般退去,凤筱猛地喘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惊魂未定地看着朱玄,赤瞳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恐惧。

刚才那是什么?那层冰冷滑腻的“膜”?是保护?还是……另一种更深的束缚?

朱玄没有解释。他收回手指,指间那枚妖异的种子似乎黯淡了一丝。他握着骨铃的手轻轻一晃。

“叮铃——”

又是一声铃响。

这一次,铃声不再蕴含攻击,而是带着一种空洞的召唤之意。

……

朱玄面前的空气,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扭曲起来!一个边缘流淌着暗紫色污秽能量、内部翻滚着无尽灰败雾气、散发着浓郁尸腐与硫磺气息的旋涡通道,缓缓张开!

幽冥战场的入口!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死气、怨气、煞气混合着刺鼻的硫磺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从通道中狂涌而出!

书阁内温度骤降,烛火彻底变成了幽绿色,光线扭曲摇曳,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鬼魅。墙壁上、地面上,甚至悬浮的星图仪上,都迅速凝结出一层灰白色的、带着不祥气息的冰霜!

“走。”朱玄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在通道涌出的阴风中断续不清。他不再看任何人,一步踏出,惨白的麻衣身影瞬间没入那翻滚着灰败雾气与暗紫色污秽的通道之中,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枚被他随手抛下的、盛着剩余黑液和种子的骨碗,在冰冷的石桌上微微晃动。

凤筱站在通道口,刺骨的阴风卷起她赤红的发梢。看着那翻滚着死亡和不祥的入口,感受着眉间那层冰冷滑腻的“膜”,她狠狠咬了下后槽牙,赤瞳中翻腾着暴怒、憋屈、惊惧,最终被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厉取代。

“啊——朱疯子!你最好别死在里面!不然本太爷刨了你的坟,把你那些破骨头渣子全磨成粉喂狗!”她在心底恶狠狠地咒骂着,猛地攥紧了青筠杖,杖身爆发出决绝的白炽烈焰,硬生生在翻涌的死气中撑开一小片灼热的空间。

“看什么看?!”她扭头,冲着身后书阁里被死气冲击得脸色发白的众人吼道,“给你徒弟守好家!特别是那小树精!少一根头发,我回来掀了你们房顶!”吼完,她不再犹豫,青筠杖裹挟着焚尽一切的怒焰,一头扎进了那翻滚着死亡与未知的幽冥通道!

白炽的烈焰在灰败的雾气中一闪而逝,如同投入墨池的火星。

通道口缓缓收缩,最后一丝暗紫色污秽能量消失,书阁内只剩下刺骨的冰寒、浓郁的尸腐气息,以及那碗在石桌上轻轻晃动、散发着不祥甜腥的黑液。

火独明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书架上,坚硬的灵木书架瞬间化为齑粉!暗金色的火焰在他眼中狂燃:“一个两个的!朱玄!时云!你刚才怎么不拦着他?!”

时云沉默地站在通道消失的地方,宽大的袍袖垂落。他看着地上那迅速蔓延的灰白冰霜,又看向石桌上那碗诡异的黑液,最终目光投向窗外翁德里斯更加晦暗的夜空。他手中的时之沙漏,流沙无声流淌,却仿佛比之前沉重了万钧。

“拦不住。”他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疲惫,“他心魂已燃……此去,非生即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终落在静室结界内那个蜷缩的、颤抖的身影上。

“守好这里。风暴……要来了。”

……

幽冥战场。

没有天,没有地。

只有永恒的、翻滚不息的灰败雾气,如同粘稠的尸液,充斥视野的每一个角落。脚下是松软、粘腻、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腐殖层,踩上去如同踏在亿万腐烂尸骸堆积的沼泽之上,每一次抬脚都带着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浓烈的血腥、刺鼻的硫磺、尸体高度腐败的甜腻恶臭、还有某种更深邃的、仿佛空间本身在腐烂的腥甜……每一种气味都足以让普通人瞬间发狂。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没有自己的心跳声——仿佛连声音都被这片永恒的死亡之地吞噬了。

不,不是绝对的死寂。

仔细听,在那粘稠的灰雾深处,似乎有无数细碎、粘腻的摩擦声,如同湿滑的触手在腐肉上爬行;有低沉、压抑、充满无尽痛苦的呜咽,像是被活埋者隔着厚重棺木发出的呻吟;还有……某种更加尖锐、更加疯狂、充满了贪婪和恶意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吐信,却放大千万倍,在灵魂深处刮擦。

凤筱紧握着青筠杖,杖身的白炽烈焰是她唯一的光源和热源,在粘稠的灰雾中艰难地撑开一个不足三丈的、扭曲摇曳的光球。

烈焰灼烧着无处不在的灰败雾气,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一股股更加恶臭的黑烟。她赤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翻滚的浓雾,精神绷紧到极致。识海里的小纤蜷缩成一团暗紫色,无数精神触须疯狂探测着周围,传递回的信息只有一片混沌的恶意和冰冷的死寂。

“宿主,高浓度死亡能量侵蚀!灵魂护盾持续消耗!前方三百米,空间结构异常扭曲……有东西在靠近!很多!很快!”小纤的意念带着强烈的警报。

凤筱咬紧牙关,青筠杖上的烈焰又暴涨一分,试图驱散更多迷雾。她看向前方。

朱玄就在她前方几步之遥。

他依旧一身惨白的麻衣,在灰败的浓雾和青筠杖的烈焰映照下,像一截行走的墓碑。他没有撑起任何防护,任凭那蕴含着死亡和污秽力量的灰雾如同活物般缠绕着他,舔舐着他苍白的皮肤和衣袍。

那身麻衣在灰雾的侵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朽坏,如同暴露在风雨中千年的裹尸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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