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熄火(1/2)

天地失色,血雨滂沱。

曾经翻涌着黑云与孤舟的江岸,如今已被染成一片猩红的炼狱。无数强者的尸骸堆积如山,破碎的法器与黯淡的灵光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与绝望的气息。这是最终决战的战场,也是……英雄末路的坟场。

“咳……咳咳咳……”

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死寂中响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内脏碎片的摩擦声。红衣,那曾经如火如荼、张扬肆意、仿佛能烧尽世间一切阴霾的红衣,此刻已破碎不堪,浸透了自身和他人的血液,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失去了所有光彩。

火独明靠在一块巨大的、被削去半边的黑色礁石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旧风箱在拉扯,带出更多的血沫。他半边身体几乎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洞穿、灼烧,焦黑一片,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里面微弱跳动、濒临熄灭的心脏。

那张曾经眉目如刀、噙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布满了血污和裂痕,只有那双眼睛,眼底那簇似乎永不熄灭的火焰,还在顽强地、微弱地跳动着,固执地望向一个方向。

在那个方向,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浴血奋战。

——凤筱!

她的白衣早已看不出原色,彻底被染成刺目的玄红。青筠杖在她手中舞出道道残影,每一次挥击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杖身裂纹遍布,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她的对手是如山如海般的魔物,是强大到令人窒息的邪魔将领。

她身上伤痕累累,深可见骨的伤口遍布,灵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疯狂的意志在支撑。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嘶吼着,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本源。

那是她好不容易从苦海中逃离的!

……

火独明看着,心口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搅动。

他多想……多想像初遇时那样,一步跨过去,一把将她扛起,丢到安全的地方,然后自己挡在前面,大笑着说一句:“愣着干嘛?有师父在呢!”他多想再次撑开那把天蓝色的“醉春风”,替她挡下这漫天致命的攻击,哪怕伞骨尽断,伞面破碎。他多想再次弹弹她的脑门,骂她一句“没大没小”,或者在她耳边低声传授“醉春风”变成杀人利器的最后一式……

可是,他做不到了。

他的身体像一块被彻底打碎的琉璃,灵力枯竭,经脉寸断,本源之火摇摇欲坠。别说冲过去,就连动一动手指,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剧痛。

他能做的,只有躺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此生收的第一个、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教导的小徒弟,在生死边缘挣扎。

那种无力感,比死亡本身更让他痛苦。

……

无数次了,在分开的日子里,在她独自面对风雨、在轮回试炼中挣扎求生、在一次次险境中浴血搏杀时,他都只能通过魂灯微弱的感应,或是时云偶尔回溯的片段,远远地“看着”。

他知道她很独立,甚至独立得让人心疼。他知道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劫要渡。他总想着,等她再强一点,等自己解决了手头的麻烦,总有时间好好教导她,把“醉春风”真正的奥义,把他纵横天地的狂傲与守护,都教给她。

他甚至偷偷幻想过她出师的那一天。

她穿着崭新的弟子服,或许还是那么倔强地绷着小脸,但眼神一定更加坚定明亮。他要在清风苑摆上最烈的酒,叫上时云和朱玄,然后得意洋洋地对所有来观礼的人宣布:“看!这就是本座的徒弟!凤筱!”他要亲自把象征出师的玉牌挂在她腰间,拍拍她的肩膀,说一声:“好样的,以后出去别给老子丢脸!”

可现在……

……

“嗬……” ,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涌上喉头,火独明强行咽下,却仍有暗红的血丝从嘴角蜿蜒流下。他感到生命正在以一种无法挽回的速度流逝,视野开始模糊,耳边震天的厮杀声也变得遥远、扭曲。

他看到凤筱被一道恐怖的魔气狠狠击中后背,小小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砸在泥泞的血泊中,溅起一片血花。她的青筠杖脱手飞出,滚落一旁。

“凤筱——!”火独明的心脏猛地一缩,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嘶吼出声,声音却嘶哑微弱得几乎被战场淹没。他挣扎着想坐起,想冲过去,却只换来更剧烈的疼痛和更汹涌的吐血。

就在这时,凤筱动了。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从血泊中撑起身体,手臂颤抖得厉害,却死死抓住了身边一柄断裂的残剑。她的眼神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恨意。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师父的方向,只是死死盯着再次扑来的魔物,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野兽般的咆哮。

就是这份倔强,这份在绝境中也要咬碎敌人喉咙的狠劲……像极了他自己。

火独明看着,眼底那簇微弱的火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带着无比的心痛,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他的小徒弟,不需要他一直护在羽翼下。她有自己的脊梁,有自己的锋芒。

可是……他等不到她真正绽放光华,傲视群雄的那一天了。

……

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遗憾和眷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比死亡的阴影更加沉重。

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昔日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回:

荒芜江岸,她浑身浴血,警惕地握着青筠杖,他扛起她就走:“不答应?我就直接抢!”

清风苑的血字牌匾下,她对着吊死鬼的长舌头说:“能打个中国结吗?”

她接过“醉春风”时,他凑在她耳边低声说:“……变成杀人利器。”

她擦着眼角的血,一脸懵懂地问:“我不会要瞎了吧?”

她对着朱玄的骨镜,好奇地戳着里面的吊死鬼:“喂,你能下来吗?”

她最终认命地坐在船头,望着黑沉沉的江水,一脸生无可恋:“我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每一个画面都那么鲜活,带着她特有的倔强、懵懂、好奇和一点点被逼出来的无奈。她是那么的不同,那么的……像一颗未经雕琢却已锋芒毕露的宝石,带着轮回的沧桑,又有着纯粹的生机。

……

“呵……”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战场轰鸣完全盖过的叹息,从火独明破碎的胸腔里溢出。那叹息里,是浓得化不开的不甘、不舍与……深深的怜惜。

他涣散的瞳孔努力聚焦,穿透血雨和弥漫的魔气,死死地、贪婪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锁住那个在血与火中再次挣扎着站起,挥舞着残剑与魔物搏杀的小小身影。

“唉……”他再次叹息,声音如同游丝,却蕴含着无尽的情感洪流。

“真可惜……”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骨头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

视野开始发黑,身体的剧痛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下坠感。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将所有的遗憾、期盼、骄傲和不舍,都凝聚在那句再也无法完成的嘱托上:

“不能……亲眼……再看……见……自己的……”

他的嘴唇颤抖着,艰难地翕动,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他幻想过无数次的未来场景——她身姿挺拔,风华绝代,站在万众瞩目的高处,接受着属于她的荣光。

“小……徒……弟……”这三个字,带着他生命最后的余温,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逾千斤。

“出师……了……”

最后三个字吐出,他眼底那簇微弱却顽强燃烧了数百年的火焰,终于……彻底熄灭了。瞳孔失去了最后的神采,变得空洞、灰暗。

然而,就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一个更加浓烈、更加不甘、更加撕心裂肺的念头,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在他灵魂深处无声地、绝望地咆哮着,那是他此生最大的执念,最深的不舍,最痛的遗憾:

本座多么希望你能够出师啊!

可是本座……等不到……那天了……

最后一丝气息,断了。

……

那曾经扛起她,肆意张扬的红衣身影,彻底软倒在冰冷的礁石上,头颅无力地垂下。破碎的“醉春风”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沾染了污泥和血水,静静地躺在主人身边。那把曾为她遮风挡雨、幻化桃花的伞,再也撑不开了。

战场上,似乎有瞬间的死寂。

正拼死斩杀掉一个魔物的凤筱,心脏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被生生剜去的剧痛!那剧痛并非来自身体的伤口,而是来自灵魂深处某种最紧密联系的……断裂!

——她猛地回头!

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精准地、绝望地落在了那块黑色的礁石上。

那个总是像一团火一样燃烧、像一座山一样挡在她前面、霸道地把她抢上船、又别扭地关心着她的红衣师父……

他……不动了。

他……倒下了。

他……那身耀眼的红衣,此刻黯淡得像是被血浸透的破布。

……

“不——!!”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苍穹的悲鸣,从凤筱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人的声音,是绝望的幼兽失去庇护者时,灵魂被彻底碾碎的哀嚎!

所有的痛楚,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这灭顶的绝望所吞噬。她甚至忘记了周围的魔物,忘记了身上的伤,忘记了还在进行的战斗。她像疯了一样,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朝着那个方向扑去。

……

“师父!师父!”

她扑倒在礁石旁,颤抖的手抓住他冰冷、沾满血污的手腕。

没有脉搏!没有温度!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凉!

“醒醒!你醒醒!”她用力摇晃着他,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水疯狂涌出,砸在他的红衣上,晕开更深更绝望的暗红。

“你不是说要看着我出师吗?!你不是最讨厌说话不算话吗?!你起来!你起来看着我啊!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拜师!我好好学!我什么都学!你起来骂我啊!弹我脑门啊!把我扛起来丢船上啊!!”

她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破碎。她想起他塞给她的“醉春风”,她手忙脚乱地抓起身边同样黯淡的伞,拼命地将自己残存不多的灵力注入其中。

“挡啊!你挡啊!像以前那样挡啊!醉春风!你救救他!救救他啊!”蓝色的伞面毫无反应,伞骨冰冷。

她又抓起朱玄给的往生铃,疯狂地摇动。“朱师父!朱师父的铃!亡魂!亡魂听令!把他的魂……把他的魂还回来!还回来啊!!”凄厉的铃声响彻战场,招来的只有更加阴冷的寒风和盘旋的怨气,却唤不回那缕消散的英魂。

最后,她颤抖着摸向颈间时云给的沙漏挂坠——“时之泪”。她拼命地催动,试图回溯那“三息”时间!哪怕只有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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