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腥风血雨(1/2)
血雨,终于小了些,从瓢泼化作了缠绵的牛毛细雨,却洗不净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气。瓮城缺口那巨大的焦坑边缘,琉璃化的结晶与幽蓝冰霜在残存火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如同大地上一块狰狞的、永不愈合的伤疤。
内城防线后,疲惫到极点的士兵们倚着残垣断壁,或包扎伤口,或默默舔舐着劫后余生的惶恐。死亡的寂静暂时取代了喊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伤兵营里弥漫着绝望与药石的苦涩。墨风胸腹间缠绕的黑气似乎又深重了几分,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唐姝蓉伏在床边,肩膀无声地耸动,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啜泣。虞衡兮被安置在另一侧简陋的担架上,银色的血迹在她苍白的唇边凝固,仿佛碎裂的星辰。方才那引动星罗万法、湮灭破魔箭阵的一击,几乎抽干了她的神魂,此刻她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沈惊木靠着一根断裂的廊柱,琥珀色的眼瞳里,暴戾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茫然。他赤着上身,精壮的肌肉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痕,有些还在渗着血珠,混着雨水和泥污蜿蜒而下。他胡乱用一块脏污的布巾擦拭着手中那柄砍得卷刃、布满豁口的断刀,动作机械而麻木。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刮着自己的骨头。他不敢去看父亲的方向,更不敢去看嫡母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方才那声撕心裂肺的“不——!”仿佛还卡在喉咙里,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沈惊堂站在几步之外,沉默地望着这片疮痍。他身上的轻甲同样破损不堪,脸上沾着血污和烟灰,雨水顺着他湿透的黑发滑落,沿着下颌滴落。他手中那柄崩缺的长剑垂在身侧,剑尖抵着被血水浸透的泥地。他比沈惊木看起来要“干净”一些,但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深处,却沉淀着比血污更深沉的东西——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下,翻涌着惊涛骇浪。
方才城头之上,神王卿尘烟那如同九天寒渊般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落在他的耳中:
“沈惊堂。”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冻结了周遭所有的嘈杂。
沈惊堂猛地抬头,望向那悬浮在半空、墨发如瀑、周身水色光华尚未完全敛去的身影。神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冰冷,审视,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南疆‘万蛊毒瘴林’异动,有邪魔自地脉深处复苏,其秽气已侵染三城,若任其蔓延,必成燎原之势,祸及苍生根本。”卿尘烟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你身负‘玄冰灵脉’,乃克制此等秽物之利器。孤命你即刻启程,率‘寒渊卫’精锐,深入毒瘴林,查明根源,诛灭邪魔,净化地脉。不得有误。”
命令简洁,冷酷,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深入万蛊毒瘴林……那是有去无回的绝地!历代多少试图探查其中奥秘的强者,最终都化作了林中的枯骨,连魂魄都被毒瘴和邪物吞噬殆尽!寒渊卫虽强,但面对那等绝境……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沈惊堂的脚底窜上头顶,比任何敌人的刀锋都要刺骨。他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连雨水落在皮肤上的触感都变得麻木。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拒绝?抗命?在刚刚挽救了雨霏关的神王面前?在身后这无数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面前?
他看到了百里泱疲惫却隐含担忧的目光,看到了齐轩将军紧锁的眉头,看到了周围士兵们眼中残留的恐惧和对命令的本能服从……还有,那个靠在廊柱上,浑身浴血,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身影——沈惊木。
……
沈惊木显然也听到了神王的命令。
擦拭断刀的动作骤然僵住。他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死死钉在神王身上,又猛地转向沈惊堂。那眼神里,刚刚压下去的暴戾和毁灭欲如同火山熔岩般再次喷发,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怒、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种被最亲近之人再次抛弃的……绝望。
“不……”一声低哑的、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嘶吼在沈惊木喉咙里滚动。他握着断刀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发出咯咯的响声。他想冲上去,想对着那高高在上的神王咆哮,想质问凭什么又是他哥去赴死!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那只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甚至可能连累沈惊堂立刻被处决。
神王的目光淡淡扫过沈惊木,那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如同看着一块路边的石头。无形的威压让沈惊木身体一沉,胸口如同压上了万钧巨石,那声咆哮硬生生被堵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沈惊堂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灌入肺腑,刺得他生疼。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
他单膝跪地,右手抚上左胸心脏的位置,甲片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死寂的雨幕中传开,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臣,沈惊堂,领神王谕令!”
“惊堂!”百里泱失声惊呼,向前一步,却被齐轩一把拉住。齐轩对她缓缓摇头,眼神沉重如铁。神王之命,便是天命,不容置疑,不容违逆。
沈惊木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看着沈惊堂跪下的身影,看着他那低垂的头颅,看着他挺直的、却仿佛承载着整个天地重压的脊背……一股灭顶的绝望和愤怒瞬间吞噬了他!他猛地将手中的断刀狠狠掼在地上,刀身深深插入泥泞之中,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沈惊堂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着伤兵营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踏在泥泞和血水里,却像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他走到沈惊木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雨丝落在两人之间,织成一片朦胧的水帘。血腥味、硝烟味、还有沈惊木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着汗水和铁锈般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
“哥……”沈惊木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琥珀色的眼瞳死死盯着他,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愤怒,有恐惧,有不甘,更有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你……”
沈惊堂抬起眼,琉璃般的眼眸穿透雨帘,直直地望进沈惊木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底。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之水。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压下了沈惊木喉间所有的嘶吼和质问:
“神王让我去沙场征战,”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那巨大焦坑和遍地狼藉,仿佛在确认这“沙场”的含义,“这一去……”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之外:
“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的血肉,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冰冷的绝望:
“你等我……”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沈惊木,那双琉璃眸子里,强装的平静冰面终于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汹涌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恳求和不舍:
“好不好?”
“哥——!”沈惊木猛地爆发出一声低吼,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痛楚和无法宣泄的狂怒。他一步上前,沾满血污和泥泓的大手猛地抓住了沈惊堂冰冷甲胄下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赤红一片,死死盯着沈惊堂,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
“你又要丢下我?!像小时候那样?!像爹重伤、娘倒下的时候那样?!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质问。那些被压抑的恐惧和依赖,那些深埋在血脉之下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炽热与疯狂,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不在乎周围是否还有残存的士兵,不在乎是否会被人听见这悖逆伦常的质问,他只想抓住眼前这个人,把他牢牢地钉在自己身边!
沈惊堂被他抓得生疼,手臂上传来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没有挣脱,只是任由那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手指死死嵌入自己的皮肉。他看着沈惊木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绝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到了沈惊木眼底深处那个被遗弃在雨夜里、只会喊着“哥,疼……”的幼小身影。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痛楚被一种更深沉、更决绝的东西取代。他抬起另一只没有被他抓住的手,冰凉的手指带着雨水,轻轻抚上沈惊木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布满血痕和泥污的胸膛。那触感,冰得沈惊木微微一颤。
“小木头……”沈惊堂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穿透了沈惊木狂暴的情绪。他指尖所触之处,那滚烫的愤怒似乎被冰水浇熄了一些。
“答应我,”沈惊堂直视着他燃烧的琥珀色眼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刻入骨髓的誓言:
“平安。”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祈求和命令:
“守住这里,守住爹娘,守住我们流血换来的这片焦土!然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等我回来!”
沈惊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抓住沈惊堂手臂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血色。他看着沈惊堂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那视死如归的平静,那深埋在冰层之下、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灼热情意……所有的愤怒、不甘、恐惧,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庞大、更沉重的、名为“承诺”的东西死死压了下去。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鸣,赤红的眼瞳死死盯着沈惊堂,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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