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2/2）

蒋欣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定定地看着林芝，看着她那双在谈论表演时，会散发出一种近乎于理性的、学者般光芒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林芝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她以为林芝是天赋型选手，现在才明白，那惊人的天赋背后，是何等清晰的认知和强大的内核。

“服了。”半晌，蒋欣由衷地吐出两个字，然后把一整盒小龙虾都推到林芝面前，“赏你的！赶紧吃，吃完了才有力气下午继续‘死’。”

林芝笑着摇了摇头，只拿起一只，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放了回去：“心领了。但这个‘味觉记忆’我还得再保持几天。等出了甘露寺，我请你吃全横店最辣的火锅。”

下午的拍摄，难度再次升级。剧组动用了洒水车，营造出深冬时节，大雨滂沱的景象。要拍的，是甄嬛身染重病，被赶出禅房，在瓢泼大雨中高烧昏迷的戏。

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瞬间湿透了单薄的僧衣。林芝躺在泥泞的地上，任由雨水冲刷。她的嘴唇在化妆效果下呈现出病态的青紫色，身体控制着肌肉，发出一种细微而真实的颤抖。她没有闭紧眼睛，而是半睁着，瞳孔涣散，仿佛生命的最后一丝光亮，即将被这无边无际的雨幕所吞噬。

这场戏拍了三遍，郑晓龙才终于满意。

“cut！过了！快！保温措施！”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七八个工作人员立刻冲了上去，用巨大的军大衣和厚毛毯将林芝层层包裹起来，小满则端着一碗滚烫的姜汤，手忙脚乱地喂到她嘴边。

林芝被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张被冻得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她喝下姜汤，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然后对着一脸严肃的郑晓龙，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但依旧灿烂的笑容。

“导演，我刚才‘死’得，还算体面吧？”

一句玩笑话，让片场凝重的气氛瞬间破冰。

郑晓龙看着她，眼神复杂。他走上前，亲自帮她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歉意和敬意：“今天，辛苦你了。”

他原以为自己是在逼迫一个天才，现在才发现，他只是为一位大师，提供了一个恰如其分的舞台。林芝没有被他设下的“绝境”所摧毁，反而利用这个绝境，展现了何为“化技为道”的至高境界。她不是在受苦，她是在创作。

“不辛苦。”林芝摇摇头，她的声音因为寒冷还带着点鼻音，但眼神却很亮，“能遇到一个愿意陪着演员一起‘疯’的导演，是我的幸运。”

当天收工回到酒店，林芝婉拒了所有人的探望。她没有立刻去钻研明天的剧本，而是泡了一个滚烫的热水澡，在浴缸里撒上了舒缓肌肉的薰衣草精油。然后，她给自己点了一份酒店餐厅的，与剧组盒饭和清粥小菜都截然不同的，精致的奶油蘑菇汤和意面。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放的不是禅乐，而是节奏感极强的欧美流行乐。

小满端着水果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林芝穿着舒适的浴袍，敷着面膜，一边小口吃着意面，一边跟着音乐轻轻晃动着身体，屏幕上播放的，是一部无脑的好莱坞喜剧片。

这幅景象，与白天那个在泥泞雨水中奄奄一息的莫愁，仿佛隔着一个宇宙的距离。

“芝姐，你……”小满看得目瞪口呆。

“切换频道啊。”林芝叉起一卷意面，笑着说，“白天当了一天苦行僧，晚上总得给大脑做个spa，补充点糖分和快乐多巴胺，不然明天能量槽就空了。”

她不是在逃避，而是在用最有效率的方式，为自己“充电”和“清零”。她深知，演员这个职业，最宝贵的资产就是那份敏感和共情能力。而保护这份资产最好的方式，就是学会自如地“进”与“出”。

就在这时，场务的微信发了过来，是明天最新的通告单。

林芝点开图片，视线落在最上面一行字上。

【场次：甘露寺凌云峰外】

【时间：夜】

【人物：莫愁，皇上】

【内容：皇上病愈私访甘露寺，于峰顶偶遇正在劈柴的莫愁。】

那个让她跌入地狱的男人，要来了。

甄嬛的命运，即将迎来第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而对于林芝来说，这意味着，她的表演，将要从“纯粹的苦”，进入到一个更复杂、更幽微的，充满了试探、怨怼、不甘与一丝残存爱意的全新阶段。

她关掉喜剧片，缓缓地，靠在沙发背上。

窗外，横店的夜色繁华依旧。而她的心中，那座名为“甘露寺”的孤岛上，已经开始酝酿起一场新的风暴。那风暴的中心，不再是寒冷与饥饿，而是一颗死灰般的心，在重遇昔日星火时，那不经意间，迸发出的第一丝复燃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