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藏魂伞(1/2)

离开纸灯镇时,苏文清送的那本民俗笔记被陈墨塞进了纸扎担子。他沿着浙西的山路走了半月,梅雨季节如期而至,连绵的阴雨将天地泡得发潮,连空气都带着股洗不掉的霉味。

雨巷镇就藏在这片湿雾里。

镇子依河而建,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踩上去能映出模糊的人影,河面上漂浮着一层淡绿色的水藻,散发着腥甜的腐味。镇上的房屋大多是黑瓦白墙,屋檐下挂着湿漉漉的灯笼,红绸被雨水浸透,变成暗沉的酱色,像凝固的血。最奇特的是,这里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一把纸伞,有素白的、青灰的,还有绘着残荷、寒梅的,伞面被雨水打湿,软塌塌地垂着,像一只只收拢的蝙蝠。

陈墨挑着担子走进镇子时,雨丝正密,他撑起自己的油纸伞,却发现镇上的人都不避雨——他们要么赤着脚在青石板上行走,要么披着蓑衣,任由雨水顺着头发、衣角往下淌,眼神空洞,脚步迟缓,像是没有知觉的木偶。

“客官,住店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路边的客栈里传来。陈墨抬头,只见客栈门楣上挂着“听雨楼”的牌匾,漆皮剥落,“雨”字的最后一笔被雨水泡得模糊,像是一道泪痕。掌柜是个中年妇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却遮不住眼角的皱纹和眼底的青黑,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身上的蓝布裙下摆还在滴水,仿佛刚从河里捞上来。

“还有房间吗?”陈墨问道。

“有,楼上最里面一间,干净得很。”妇人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露出泛黄的牙齿,“只是客官要记住,夜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开窗,也别碰门口挂着的纸伞。”

陈墨心中一动,点头应下。他跟着妇人上楼,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檀香,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画纸受潮起皱,山水轮廓扭曲变形,像是活物在蠕动。房间还算整洁,只是窗户紧闭,窗纸上糊着一层薄纱,挡住了外面的雨丝,也挡住了光线,屋里显得有些昏暗。

放下担子,陈墨第一件事就是翻看苏文清送的笔记。笔记里记载了许多浙西的民俗诡事,其中一页提到了雨巷镇:“雨巷镇多阴雨,镇民以纸伞为祭,伞藏魂,雨为引,生者借伞忆亡人,亡人借伞索生人,往复循环,永无宁日。”

下面还画着一幅简单的插图,是一把纸伞,伞骨是黑色的,伞面上画着一张模糊的人脸,伞柄下方系着一根红绳,红绳末端挂着一个小小的纸人。

陈墨合上笔记,走到窗边,透过薄纱向外望去。雨巷镇的雨下得更密了,河面上的纸伞随着水波漂浮,其中一把素白的纸伞格外显眼,伞面上没有任何图案,却像是有一层淡淡的雾气在流转。更诡异的是,那把纸伞似乎在朝着客栈的方向移动,速度缓慢,却始终朝着他的窗户。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陈墨屏住呼吸,趴在门缝上向下望去。

只见一个穿青布衣裙的女子从雨中走来,她撑着一把绘着寒梅的纸伞,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和线条优美的下颌。她的脚步很轻,踩在青石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雨水落在她的纸伞上,也没有寻常雨伞的“噼啪”声,反而像是无声的浸润,让伞面上的寒梅图案愈发鲜艳,仿佛要滴出血来。

女子走到客栈对面的一间铺子前停下,铺子的门楣上没有牌匾,只有一个木制的伞架,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纸伞。她收起纸伞,走进铺子里,片刻后,铺子门口挂起了一盏小小的纸灯,淡黄色的光芒在雨雾中摇曳,像是鬼火。

这应该就是镇上唯一的纸伞铺了。

陈墨心中的疑惑更甚。雨巷镇的纸伞显然不寻常,那本笔记里说“伞藏魂”,难道这些纸伞里真的藏着亡者的灵魂?

当晚,陈墨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

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在窗外轻轻叩击,又像是雨水顺着窗缝滴落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他想起掌柜的嘱咐,没有开窗,只是凑到窗纸前,借着远处纸灯的微光向外望去。

窗外,那把素白的纸伞正悬浮在半空中,伞面紧贴着窗户,伞骨轻轻叩击着窗棂,发出“笃、笃、笃”的声响。伞面上的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凝聚成一张模糊的人脸,眉眼依稀是个年轻女子的模样,正幽幽地看着他。

陈墨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藏在枕头下的黑色刻刀。

就在这时,那张人脸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伞面轻轻转动,伞骨之间竟伸出了无数根细长的手指,像是蜘蛛的腿,紧紧抓住了窗棂,想要将窗户撬开。

“滚开!”陈墨低喝一声,拿起刻刀,朝着窗纸猛地刺去。

刻刀穿透窗纸,却扑了个空,窗外的纸伞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冰冷的雨丝顺着破洞飘进来,落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水渍。

陈墨喘着粗气,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望去。雨巷镇的雨还在下,河面上的纸伞依旧漂浮着,对面的纸伞铺已经熄灯,只有那盏小小的纸灯还在雨中摇曳,淡黄色的光芒显得格外诡异。

他关上窗户,重新躺回床上,却再也无法入睡。那把素白的纸伞,还有伞面上那张模糊的人脸,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让他心有余悸。

第二天一早,雨势稍歇。陈墨洗漱完毕,下楼找掌柜打听纸伞铺的情况。

掌柜正在柜台后擦拭着一把纸伞,伞面上画着残荷,颜色暗沉,像是用墨汁和血水混合绘制而成。听到陈墨的问题,她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客官,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觉得好奇,镇上的纸伞都很特别。”陈墨说道。

掌柜放下纸伞,叹了口气:“那纸伞铺的主人叫苏晚晴,是半年前来到镇上的。她扎的纸伞确实特别,镇上的人都喜欢买她的伞,说是能看到想念的人。只是……”

“只是什么?”陈墨追问。

“只是自从她来了之后,镇上就开始怪事不断。”掌柜的声音压得很低,“有几个人买了她的纸伞后,就变得疯疯癫癫,整天对着纸伞说话,最后都失踪了,有人说他们掉进河里淹死了,也有人说他们被纸伞里的东西带走了。”

陈墨心中一沉,看来那本笔记里的记载是真的,这些纸伞里确实藏着不寻常的东西。

“我想去纸伞铺看看。”陈墨说道。

掌柜的脸色一变,连忙劝阻:“客官,别去!那苏晚晴可不是普通人,她的纸伞铺,进去容易,出来难啊!”

陈墨没有听从掌柜的劝阻,他谢过掌柜,转身走出了客栈。

纸伞铺就在客栈对面,门口的伞架上挂满了纸伞,风吹过,伞面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语。陈墨走到铺子里,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混合着雨水的湿气,让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心。

铺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柜台后坐着一个女子,正是昨晚他看到的那个穿青布衣裙的女子。她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眉眼如画,肌肤雪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清冷,像是冰山上的雪莲。

“你想买伞?”苏晚晴的声音清冽,像是山涧的泉水,带着股淡淡的寒意。

“我想看看。”陈墨说道,目光在铺子里的纸伞上扫过。这些纸伞的做工极为精致,伞骨是用某种黑色的木头制成,坚硬而有韧性,伞面是用特制的皮纸糊的,防水性极好,上面的图案栩栩如生,无论是寒梅、残荷,还是山水、人物,都像是活的一样。

“看中哪一把了?”苏晚晴问道。

陈墨的目光落在了一把素白的纸伞上,正是昨晚出现在他窗外的那把。伞面上没有任何图案,却透着一股淡淡的灵气,伞柄下方系着一根红绳,红绳末端挂着一个小小的纸人,纸人的眉眼和苏晚晴有几分相似。

“这把伞多少钱?”陈墨指着那把素白的纸伞问道。

苏晚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说道:“这把伞不卖。”

“为什么?”陈墨问道。

“这把伞是我自己用的。”苏晚晴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陈墨没有再追问,他又看了看其他的纸伞,最后选中了一把绘着山水的纸伞。伞面上的山水意境悠远,山峰高耸,河流蜿蜒,云雾缭绕,像是一幅活的水墨画。

“这把伞多少钱?”陈墨问道。

“一两银子。”苏晚晴说道。

陈墨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她,接过纸伞。入手微凉,伞骨坚硬,伞面光滑,确实是一把难得的好伞。

“记住,”苏晚晴突然开口,眼神变得格外认真,“这把伞,白天可以用,晚上绝对不能撑开,也不能让它沾到血。”

陈墨点了点头,将纸伞收好,转身走出了纸伞铺。

回到客栈,陈墨将纸伞放在桌上,仔细观察起来。伞面上的山水图案在光线的照射下,似乎在微微流动,山峰的轮廓、河流的走向,都在缓慢地变化着。他想起苏晚晴的嘱咐,心里有些疑惑,这把伞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当晚,陈墨没有将纸伞撑开,只是放在床边。半夜时分,他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吵醒。声音很轻,像是有人穿着布鞋在房间里走动,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他的床边。

陈墨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他的床边,身影穿着一身古代的长袍,长发披肩,看不清面容。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身影缓缓地弯下腰,凑近他的脸。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和纸伞铺里的气味一模一样。陈墨看清了身影的面容,竟是一个年轻男子,眉目俊朗,只是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帮帮我……”男子的声音微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被困在伞里,快出来了……”

陈墨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男子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青烟,钻进了桌上的纸伞里。

陈墨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只有桌上的纸伞静静地放在那里,伞面上的山水图案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他走到桌边,拿起纸伞,仔细观察。伞面上的山水图案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正是刚才那个年轻男子的模样,他被困在山峰之间,双手挥舞着,像是在求救。

陈墨心中一沉,他终于明白,苏晚晴的纸伞里,真的藏着亡者的灵魂。那个年轻男子,应该就是这把山水纸伞的主人,他的灵魂被困在伞里,无法转世。

第二天一早,陈墨拿着纸伞,再次来到纸伞铺。

苏晚晴正在柜台后扎制纸伞,她的动作熟练而轻柔,指尖灵活地穿梭在竹篾和皮纸之间,像是在编织一个美丽的梦。看到陈墨进来,她抬起头,眼神清冷:“你又来了。”

“这把伞里,藏着一个人的灵魂。”陈墨说道,将纸伞放在柜台上。

苏晚晴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扎制纸伞。

“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被困在伞里?”陈墨追问。

苏晚晴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问?”

“我想帮他。”陈墨说道,“纸扎匠的手艺,是用来守护,不是用来囚禁的。”

苏晚晴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守护?你以为我想囚禁他们吗?我也是身不由己。”

她告诉陈墨,她的家族世代以扎制藏魂伞为业。藏魂伞,顾名思义,就是能将亡者的灵魂藏在伞里的纸伞。亡者的灵魂如果有未了的心愿,就可以通过藏魂伞留在阳间,寻找能帮助他们完成心愿的人。而她,作为藏魂伞的扎制者,必须守护这些灵魂,直到他们的心愿完成,才能让他们转世投胎。

“可是,镇上失踪的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陈墨问道。

“那些人,都是贪心不足之辈。”苏晚晴的眼神变得冰冷,“他们买了藏魂伞,想要利用伞里的灵魂为自己谋利,结果被灵魂反噬,迷失了心智,最后掉进河里淹死了。”

陈墨心中一动:“那昨晚出现在我窗外的那把素白纸伞,里面藏着的是谁的灵魂?”

苏晚晴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神有些躲闪:“那是……我姐姐的灵魂。”

“你姐姐?”陈墨问道。

苏晚晴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姐姐苏晚月,半年前因病去世。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杀害她的凶手。我扎制了这把素白纸伞,将她的灵魂藏在里面,希望能借助她的力量,找到凶手。”

“你姐姐是被人杀害的?”陈墨惊讶地问道。

“是的。”苏晚晴的声音带着股淡淡的悲伤,“半年前,我姐姐来雨巷镇探亲,却在一个雨夜被人杀害,尸体被扔进了河里,凶手至今没有找到。我姐姐的灵魂不甘,一直徘徊在雨巷镇,我只能用藏魂伞将她的灵魂困住,以免她变成恶鬼,危害人间。”

陈墨看着苏晚晴悲伤的眼神,心里有些同情她。他想起了《纸扎秘录》里的记载,藏魂伞虽然能囚禁灵魂,但也会消耗扎制者的阳气,长期下去,扎制者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甚至会被灵魂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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