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闪回（4）——父亲（2/2）
这些细微的、模仿人类照顾幼崽的行为，开始一点点地改变着蒋尸。他核心程序里关于“效率”和“任务”的优先级，在不知不觉中，被“傻阳状态正常”这一模糊的指标所渗透。他开始在数据库里建立一个新的、非标准的文件夹，标签或许是“需守护目标行为模式记录”。
秋天，申城的天空变得高远。两年的和平，让废墟边缘也渐渐有了一丝生活的气息。有人开始清理瓦砾，有人尝试种植作物。
但对蒋尸来说，时间并非静止。基地的例行维护和系统检查仍在继续。每次被召回基地，穿过那些冰冷的金属通道，看到整备室里那些待命或维修的“战友”，听到远处训练场传来的模拟爆炸声，他核心深处某种东西就会悄然绷紧。
他会更快地完成检查和必要的部件更新，然后立刻返回那个破旧的小阁楼和充满药香的兰因坊。只有看到傻阳笑着朝他跑来的身影，听到那声“蒋尸大叔”，他内部那种因接近“战场环境”而引发的、类似系统警戒等级提升的状态，才会缓缓平复。
他开始……惧怕，惧怕战争……
惧怕的不是战场上的枪林弹雨，不是强大的畸变体，也不是自身的毁灭。他惧怕的是“j7300”这个身份的回归。他惧怕那道冰冷的出击命令，会将他从“蒋尸大叔”身边强行带走，变回那台只知道杀戮和毁灭的战争机器。
他惧怕有一天，傻阳看到的，不再是会笨拙地给他擦脸、默默陪他“探险”的蒋尸，而是胸前闪烁着编号、眼中只有目标锁定的j7300。
这种“惧怕”，是一种程序错误，是一种逻辑悖论。
他是战争机器，从被制作出来就是为了战争，此刻却开始惧怕战争。
但这悖论真实地存在于他的数据流中，像一段无法清除的顽固病毒。
冬天再次来临。傻阳长高了一点，但还是那么瘦小。一个下雪的傍晚，傻阳和蒋尸坐在兰因坊的屋檐下，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傻阳伸出小手接住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
“蒋尸大叔，雪是凉的。”傻阳说。
“嗯。固态水，熔点零度。”蒋尸回答。
“你说，如果一直不打仗该多好。”傻阳忽然说，声音轻轻的，“我们就可以一直这样，春天看花，夏天玩水，秋天捡叶子，冬天看雪。”
蒋尸沉默了。他的处理器无法模拟出“如果……该多好”这种假设性情感。
但他能处理“一直不打仗”这个条件句。
“和平状态……可持续性未知。”他最终给出了一个基于现有情报的分析结果。
傻阳转过头，看着蒋尸在雪光映衬下更显冷硬的侧脸，突然很认真地说：“蒋尸大叔，要是打仗了，你一定要好好的。要……要记得回来看我。”
这句话，像一道强电流，瞬间击穿了蒋尸的重重逻辑防护。数据流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回来看他？如何在炮火连天、自身难保的战场上，保证“回来”？这是一个无法计算概率的事件。
但他看着傻阳那双清澈的、带着担忧和依恋的眼睛，他那贫瘠的词汇库里，搜刮不出任何承诺。最终，他只是抬起沉重的金属手臂，用臂甲侧面，再一次，极其僵硬地，轻轻碰了碰傻阳的头顶。
“嗯。”一个单调的音节，承载了无法言说的重量。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废墟，也暂时掩盖了所有的不安。这两年，对申城、对很多人来说，是劫后余生的重建。对蒋尸和傻阳来说，却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冰冷的末世废墟中，用最笨拙的方式，编织出的、一段短暂却足以刻骨铭心的父子羁绊。然而，和平的假象终究脆弱，深埋的种子也终将发芽。风暴，正在远方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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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天空是罕见的、清澈的蔚蓝色。傻阳显得格外兴奋，一大早就缠着蒋尸，说要带他去一个“秘密基地”，一个“能实现愿望的地方”。
蒋尸的传感器没有检测到任何威胁信号，逻辑核心判定为“傻阳的日常探索行为”，便沉默地跟随着。
傻阳拉着蒋尸粗糙的金属手指，穿过渐渐有了人烟的街道，朝着城市东面走去。越往东走，建筑越发残破，人烟也越发稀少，战争的创伤在这里更加触目惊心。
“蒋尸大叔，我跟你说，那个地方可神秘了！”傻阳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只有我知道怎么去！老板娘都不知道！”他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看时间，粉色手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的蒋尸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发出一个表示聆听的电子音：“嗯。”
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一片几乎被彻底废弃的工业区边缘。残垣断壁间，荒草长得比人都高。
“就是这里！”傻阳在一个看起来像是某个工厂旧址的、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停下，信心满满地指着旁边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从这边进去，就是二条巷！”
蒋尸的传感器快速扫描四周。环境数据：重度污染，辐射残留轻微，无生命体征大规模聚集，无高级能量反应。
路径分析：前方并非标准意义上的“巷子”，而是一片杂乱无章的废墟通道。逻辑提示：目标地点与已知地图数据不符，存在误判可能。
“城东区域，无登记名称为‘二条巷’的通道。”蒋尸用平板的电子音陈述事实。
“哎呀，蒋尸大叔你没怎么在城里逛过，当然不懂啦！”傻阳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样子，用力拉着蒋尸往那条“路”里走，“城东二条巷不是一条巷子的名字！是以前这里一家便利店的名字！可有名了！不过两年前就关门改名字啦，现在没几个人记得了！”
便利店？蒋尸的处理器检索着相关信息。民用商业设施，概率低。他任由傻阳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碎砖和瓦砾。傻阳对这条路异常熟悉，仿佛走过无数遍，能在杂乱的障碍物中精准地找到下脚的地方。
最终，他们停在一堵看起来相对完整的、由红砖砌成的旧墙前。墙上原本应该有招牌的地方，只剩下几个锈蚀的螺栓孔，旁边用喷漆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看不太清的图案。墙脚下，有一扇极其隐蔽的、与墙体颜色融为一体的金属小门，若不是傻阳熟练地拨开一丛茂盛的杂草，根本发现不了。
“就是这里！”傻阳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伸手在门边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按了一下。
“嘀”一声轻响，金属小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的、灯火通明的金属通道。与外面的破败荒芜形成鲜明对比，通道内部光洁如新，充满未来感，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臭氧的味道。
蒋尸的传感器瞬间警报频传！高能量反应！精密机械运转声！高级生命体征（1个）！威胁等级评估：中到高！他立刻进入警戒状态，臂甲下的能量武器进入待激发状态，身体微微前倾，将傻阳半挡在身后。
“没事的！蒋尸大叔！博士叔叔是好人！”傻阳却毫无惧色，反而兴奋地拉着蒋尸往里走，“他就在里面等我们呢！”他紧紧攥着蒋尸的手指，手腕上的粉色手表几乎要贴到蒋尸冰冷的金属臂甲上。
博士叔叔？那个两年前出现在兰因坊的……博士？蒋尸的核心程序剧烈波动起来。两年前的记忆数据被迅速调取、比对。那个男人的面容、声音、以及那句看似无意提及的“城东二条巷”……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目标……是他！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间宽敞得令人惊讶的地下实验室。各种精密的仪器闪烁着幽光，数面巨大的光屏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实验室中央，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似乎在观察一个悬浮在能量场中的、不断旋转的复杂结构体。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正是两年前那个博士。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惊讶和愉悦的笑容。
“哦？我们的小信使今天带了‘大客户’来？”博士的目光越过傻阳，直接落在全身紧绷、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蒋尸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傻阳，干得漂亮。我就说，你一点都不傻，比很多聪明人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