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残疾人的天使(2/2)
这倔驴!再这么憋下去,她没疯,我先得被她这德行给急疯了!
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目光扫过地上那个被砸扁的银质酒壶碎片,又瞥了一眼她刚才坐着的角落阴影里——那里还放着几个没开封的、造型古朴的深色玻璃瓶。
行,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问又不敢问得太深。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我咬了咬牙,心里骂了句娘,站起身,走到角落,弯腰拎起两瓶看起来最沉、标签最花里胡哨的酒。瓶身冰凉,触手沉甸甸的,光是闻着瓶口隐约渗出的那股浓烈醇厚的香气,我就知道这玩意儿度数绝对低不了,怕是比公司的黄牛特饮烈上几个档次。
走回安娜身边,我一屁股重新坐下,把其中一瓶直接塞进她怀里,另一瓶用牙咬开瓶盖,“啵”的一声,浓烈的酒气瞬间冲散了点周围的寒意。
“喏,”我把开了盖的酒瓶往她面前一递,自己仰头先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划到胃里,烧得我龇牙咧嘴,但那股灼热感反而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点。“不说拉倒。喝酒,总行了吧?”
安娜抱着冰凉的酒瓶,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又看了看酒瓶,眼神里那疯狂的挣扎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了一瞬。
我没看她,自顾自又灌了一口,然后用瓶口碰了碰她怀里的瓶子,发出清脆的“叮”声,语气故意装得满不在乎:“怎么?怕我酒里下药啊?”
她似乎被我这混不吝的态度刺激到了,或者单纯是酒精的诱惑压过了理智的堤坝。她低下头,盯着怀里的酒瓶看了几秒,然后猛地伸出手,用颤抖的手指,极其笨拙地去拧那个金属瓶盖。拧了几下都没拧开,她烦躁地几乎要把瓶子砸掉。
我叹了口气,伸手过去,轻松帮她拧开。瓶盖开启的瞬间,更浓郁的、带着果木和某种奇特香料气息的酒香涌了出来。
安娜几乎是抢过瓶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喝得太急,她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狼狈不堪。但咳嗽稍停,她又迫不及待地灌下第二口、第三口…仿佛那不是酒,而是能暂时麻痹所有痛苦的解药。
我没拦她,只是默默地陪着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这能烧穿喉咙的烈酒。平台上的风依旧冰冷刺骨,但两人之间,却因为酒精的灼烧,诡异地升起一丝虚浮的暖意。
沉默了很久,只有风声和我们吞咽酒液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酒精终于彻底冲垮了她紧绷的神经防线,也许是身边有个人无声的陪伴让她感到了片刻的脆弱的安全感,安娜抱着酒瓶,身体微微摇晃着,忽然开口了。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醉意和哭腔,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对虚空忏悔:
“我…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喝酒的动作一顿,心脏猛地一跳。
我没接话,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点动静就会打断这来之不易的倾吐。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虚无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几百米的高空,看到某个遥远的过去。
酒精让她的声音变得含糊,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早已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却依旧渗着血的悲伤。
“我…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喃喃着,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我们家…很有钱。从小就是。”
我默默地听着,又灌了一口酒,辛辣感压下了心头的震动。富家女?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但细想安娜平时那种骨子里透出的清冷和教养,似乎又说得通。
“我小时候…就看不得别人受苦。”她的声音带着醉意,断断续续,“特别是…那些生来就不那么…完整的人。”她用了“完整”这个词,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怜悯。
“明明都是人啊…他们只是…运气差了点,凭什么就要被区别对待?”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某个不公的世道,“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越了时空,落在了某个具体的场景上:“我记得…商场电梯的门上,贴着‘导盲犬禁止入内’…我那时候就想,这牌子…到底是给导盲犬看的,还是给盲人看的?”她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
我握紧了酒瓶,没吭声。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后来…我长大了,家里的生意做得还行…我也算…有点能力了,勉强算是个小老板。”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骄傲,只有一种沉重的负担感,“我以我自己的名义,捐了很多钱…给那些帮助残疾人的机构。他们叫我…‘残疾人的天使’。”
“天使…”她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充满了自嘲,甚至带着点恶心,“呵…”
她猛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才继续道,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于倾诉又恐惧回忆的矛盾:
“那次…我亲自开车,送一车…都是身体有各种问题的孩子…去一个据说很好的康复中心玩。”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我开的车…很稳的…我一直很小心…”
她的手指死死抠着酒瓶,指节泛白:“可是…可是对面那辆卡车…它就像疯了一样冲过来…”
“车子…翻了下去…”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天旋地转的时刻,“山崖…很高…很陡…”
“等我醒过来…已经在医院了。”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愤怒,“我身上很疼…但我想的是那些孩子!我抓着医生的手问…孩子们呢?!他们怎么样了?!”
她的眼泪无声地涌出,混合着酒液,滴落在冰冷的平台上。
“那个医生…他看着我…眼神躲闪…他说…”安娜的声音哽咽着,模仿着当时那冰冷的、带着权衡的语气,“‘…抢救资源有限…那些孩子…情况复杂,存活率低,抢救耗时耗力…万一救不活,责任太大…他们优先保证了我的安全…’”
“优先…确保我的安全?!”安娜猛地抬起头,紫眸里爆发出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和痛苦,声音嘶哑地低吼,“他们…他们因为觉得救那些孩子‘不划算’!因为怕‘担责任’!就…就放弃了他们?!而我…我他妈居然活了下来?!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我听得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消息传了出去…”安娜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绝望和无力,“他们说我…为了自己活命…放弃了所有孩子…说我是伪善的恶魔…‘残疾人的天使’亲手把残疾人们推下了地狱…”
“我毁了…彻底毁了…”她抱着酒瓶,身体蜷缩起来,哭得撕心裂肺,“那些孩子的家人…他们来找我…哭啊…骂啊…我能怎么办?我只能道歉…赔钱…把我所有的钱都赔给他们…可这有用吗?!有什么用啊?!那些孩子…回不来了啊!”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如果不是我非要亲自送他们…如果不是我…”她陷入深深的自责循环,痛苦得几乎要窒息。
我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能伸出手,用力地、紧紧地握住她冰凉颤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