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书信(2/2)

看到“非凡”二字,邹远瞻的眼皮微微一跳,继续往下看。

“昔年,彼尚垂髫,国师曾观星象,抚其顶而言:‘紫薇隐耀,辅星承命。此子非池中之物,乃承天命者,遇风云则化龙。’ 此言虽秘,然非空穴来风。

老夫远在西陲,冷眼旁观其近年所为——看似闲散,实则处处落子,布局深远,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绝非庸碌亲王可比。其志,恐不在区区亲王之位。”

“太祖当年起于微末,亦有其异象。星銮此子,类祖!”

“类祖”二字,如同惊雷,再次在他脑海中炸响,让他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

“如今朝堂,看似平静,实则朽木将倾。陛下春秋正盛,然皇子皆幼,主少国疑,权臣窥伺之日不远矣。大变在即,吾儿身处兵部枢要,掌天下兵马粮草之重,欲求中立,犹如风中筑巢,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信中的笔迹在这里似乎更加用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既难独善,则需抉择。逍遥王既有天命之兆,又有雄主之资,更兼隐忍布局之能,实为潜龙在渊。吾儿切记:

倾族相投或为时尚早,然必须与之相近,徐徐图之,建立关联,获取信任。万万不可与之相恶!此乃我邹家存续,乃至更进一步的唯一坦途!”

“珩儿与颖儿之事,恰为良机。”

“西境安稳,勿念。京中诸事,汝当慎之又慎,权衡再三,然时机稍纵即逝,决断不可迟疑。”

“父,擎岳,手书。”

信的内容并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击在邹远瞻的心房之上。“承天命”、“类祖”、“布局深远”、“朝局将变”、“潜龙在渊”、“唯一坦途”……这些词汇串联起来,勾勒出的是一幅足以让任何朝臣心惊肉跳的未来图景,以及老父亲在那遥远边关,凭借其一生政治军事智慧,对帝都风云做出的敏锐洞察和近乎孤注一掷的家族战略抉择。

他再次将信纸上的内容,逐字逐句,反复看了两遍,仿佛要将每一个字的笔画,都深深地刻入自己的灵魂深处,确保没有任何误解或遗漏。

然后,他缓缓走到书案旁那座造型古拙、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黄铜烛台前。

烛台上,一支牛油烛正安静地燃烧着,橘黄色的火苗稳定地跳跃,散发出温暖的光晕,驱散着书房的昏暗。然而此刻,这温暖的火光,在邹远瞻眼中,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意味。

他捏着信纸的一角,将其缓缓地、平稳地移向那跳动的火焰。

纸张的边缘在接触到高温的刹那,开始不安地卷曲、焦黑,随即,赤红的火舌如同拥有了生命和意志的贪婪活物,迅速地向上蔓延、吞噬。那力透纸背的虬劲字迹,“承天命”、“类祖”、“布局深远”、“朝局将变”、“潜龙在渊”、“唯一坦途”……

一个个沉重如山的词汇,在火焰中扭曲、焦化,最终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最终,整张信纸都变成了一团蜷缩的、带着零星火星的黑色灰烬,徒留一丝焦糊的气味。

他松开手指,任由那最后的残骸飘落,轻飘飘地,如同断翅的蝴蝶,坠入桌角那个盛着半盏清水的青瓷水盂中。

“嗤——”

一声轻微而短促的声响,是最后的挣扎与终结。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袅袅升起,随即迅速消散在空气中。水盂底,只留下一小撮无法辨认的、模糊的黑色残留,静静地躺在清澈的水底,诉说着一个已被彻底埋葬的秘密。

做完这一切,邹远瞻脸上所有翻腾的复杂情绪——挣扎、疑虑、沉重、乃至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似乎也都随着那封信的彻底湮灭而沉淀了下去,深藏于那双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眼眸之后。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又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垒都随之排出。

他重新坐回了那张象征着权力、责任与无数机密的紫檀木大椅中,脊背挺得笔直。

他伸手取过一份兵部关于北境三镇秋季粮草提前调运的紧急公文,铺展开来。又提起那支他用惯了、笔杆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的狼毫笔,在端砚中蘸饱了浓黑的墨汁。

当他落笔批阅时,手腕稳定如磐石,笔尖在纸面上划过的轨迹清晰而坚定,眼神也恢复了平日里的专注与沉静,仿佛刚才那场关乎家族命运的内心的惊涛骇浪,与那个至关重要的、押上未来的决定,都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