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盒子(2/2)

她顿了顿,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香烛和陈旧木料味道的空气,才继续道,声音更轻,却更重地砸在程三巡心上,“他还说……如果未来有一天,他没能回来,就让我……务必,找个稳妥的机会,交给你,只能交给你。”

程三巡心中巨震,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他伸出双手,指尖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极其郑重地接过盒子。

樟木盒子入手微沉,带着东房角落里积年的阴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防蛀草药气味,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陪着老夫人又在寂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正厅里坐了一会儿。两人相对无言,只有那盏油灯的灯芯偶尔爆开一两点细微的火星,发出“噼啪”的轻响,旋即又归于沉寂。悲伤如同浓得化不开的雾,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最终,老夫人用手撑着膝盖,再次缓缓站起身,她的影子在身后墙壁上晃动,像一个摇曳的、即将熄灭的烛火。“三巡子,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沙哑,仿佛刚才的寻找已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

程三巡抬头,想留下,想在这漫漫长夜陪她度过这最初的、也是最难熬的悲痛:“嬢嬢,我留下陪您……”

老夫人却缓缓地、坚决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不容置疑的固执:“不用了。”

她微微摇头,目光再次胶着在那口冰冷的棺木上,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属于母亲的坚持,“你走吧。我老婆子身子……还硬朗,撑得住。让我……单独陪他说说话。有些话,当娘的,想单独跟儿子唠唠。”

程三巡看着老人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却又异常坚韧的侧影,看着她强撑的、不愿在外人面前瓦解的坚强,所有劝慰的话都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无声的叹息。

他明白,这是母亲与儿子最后、最私密的告别,任何外人在场,都是一种打扰,都让她无法尽情宣泄那刻骨的哀恸。

他不再坚持,将那只冰凉的、仿佛带着齐铭最后体温的木盒,小心地、紧紧地收入怀中,贴身处藏好,那坚硬的棱角抵着他的胸口,带来清晰的存在感。

他对着老夫人,这个刚刚承受了丧子之痛却依然保持着尊严的母亲,深深一揖,直至腰身弯成恭敬的、充满愧疚的弧度。随后,他转向齐铭的棺木,再次郑重行礼,仿佛在作最后的、无声的承诺。

“嬢嬢,保重。”他的声音干涩发紧,如同被砂纸磨过。

老夫人没有再看他,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口棺木。她缓缓挪步到棺木旁的蒲团边,慢慢坐了下去,伸出那双枯瘦的、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冰冷的棺盖,仿佛在安抚棺中长眠的儿子,也仿佛在汲取最后一点虚幻的温暖。

程三巡默默退出正厅,动作轻缓地带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将这一方浸透无尽悲伤的天地,彻底留给了一位与儿子做最后告别的母亲。

门合上的刹那,他仿佛听到一声极轻微、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呜咽,让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院外,寒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映在窗纸上、守在棺旁的模糊而佝偻的身影,攥紧了怀中那藏着未解之谜的木盒,转身大步走入沉沉的夜色,肩头落满了无人可见的霜雪与一份比夜色更浓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