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老夫人(2/2)

老妇人顺着程三巡那短暂却无法控制的一瞥望去。昏花的老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辨认着阴影中的轮廓。当那口柏木棺材的线条逐渐清晰时,她举着油灯的手猛地一颤,灯油晃荡,光影乱跳。

“那……那是……”她的声音瞬间干涩嘶哑,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整个人晃了晃,眼看就要软倒。

程三巡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牢牢搀住,手臂支撑住老人全部的重量。“嬢嬢!”他声音里带着惊惶。

老妇人靠在他身上,喘了几口粗气,手指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她没有哭天抢地,只是死死盯着那口棺材,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个字都像是带着血:“我儿……是怎么……没的?”

程三巡心如刀绞,预先想好的说辞在喉头滚了又滚,终究无法说出“叛徒伏诛”这四个字。

他垂下眼,避开老人那混合着绝望与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沙哑:“齐铭他……是在与敌军搏杀时,力战……殉国的。”

他感到臂弯里的身躯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一阵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夜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轻响。

良久,老妇人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推开程三巡的搀扶,拄着拐杖,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那口棺材走去。

程三巡紧随在侧,伸出手虚扶着,生怕她倒下。

她终于走到棺木前,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缓缓抚上冰冷的棺盖,仿佛在抚摸儿子沉睡的脸颊。她没有嚎哭,只是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抽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又过了许久,她抬起头,望向漆黑的、没有星辰的天幕,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问道:“三巡子,你告诉我……我儿在战场上,可勇否?”

程三巡望着棺木,眼前浮现的却是齐铭当年在万军丛中,为了掩护他,浑身浴血却仍死战不退的悍勇身影。他猛地低下头,喉头哽咽,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一个字:

勇!”

这个字,重若千钧,砸在雪地上,也砸在老人的心上。

老夫人听了,缓缓点了点头,浑浊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过深刻的皱纹。她喃喃道,像是说给程三巡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就好……那就好啊……没给我齐家丢人,没给他爹丢人……”

她用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转过身,看向程三巡,眼神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三巡子,帮嬢嬢个忙,把我儿……抬进去。这老宅里没什么像样东西,就让他……停在正厅吧。”

程三巡红着眼眶,重重点头:“是,嬢嬢。”

他朝一直守在旁边的蛮子示意。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口承载着太多秘密与痛苦的棺木,迈着沉重的步伐,踏进了这座从此再无声息的老宅。

棺木的影子,被厅堂内刚刚点燃的、更为明亮的灯火拉得长长的,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

老夫人跟在后面,佝偻的背影在空荡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瘦小,却又透着一股丧子之母的、令人心碎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