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乱鸣洞(2/2)
只见山巅之上,裹挟着泥沙、巨石、断木的恐怖洪流,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咆哮着倾泻而下!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吞噬、粉碎!沈老二和前排的十几头牲畜、数名农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瞬间消失在浑浊的泥石浪潮中!
泥石洪流肆虐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渐渐平息。幸存的农人们呆若木鸡,脸上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空白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何宁最先从震撼中回神,脸色煞白,但眼神却更加凶狠。他猛地抽出沾着牛血的腰刀,指向被乱石堵塞的山路,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所有人!清路!继续前进!捕快听令,胆敢有逃役者,立斩之!”
捕快们均抽出腰刀,盯着瑟瑟发抖农人大声应诺。
随即何宁刀锋一转,直指退在路旁的韩老五道:“韩老五!你,打头!”
韩青目眦欲裂,这分明是让父亲去送死!
他刚要冲上前,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韩老五回头,雨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眼神复杂,有恐惧,有决绝,更有不容置疑的严厉。
他看向何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他低声对韩青道:“我去前面。你慢点,跟在中段。记住,别惹黑皮子(捕快)。你娘和小妹……等着咱回家吃饭哩。”
说完,他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身,抱着那根粗陋的杆子鞭,头也不回地走向那刚刚吞噬了十数条生命的危险山路。
“爹!”韩青的呼喊被风雨吞没。韩老五只是背对着他,用力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清理乱石的人群和弥漫的水雾中。
半个时辰后,雨势稍歇。道路勉强清理出来,队伍再次启程。或许是老天开眼,或许是韩老五的经验起了作用,后半程竟有惊无险。终于在亥时二刻,这支疲惫不堪并且损失惨重的队伍,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乱鸣洞前的一方寸草不生、怪石嶙峋的狭小平台,约有两垧大小。
平台上方十余丈处,一个五六丈宽高的巨大洞窟嵌在陡峭的山壁上,深邃如墨,仿佛通往九幽地府。
仅存的牲畜被驱赶着挤满了平台,不安地躁动着。韩青和父亲汇合,急忙躲到平台边缘一块凸出的巨岩下避雨,心有余悸地看向那黑洞洞的入口。
何宁焦躁地勒住马,在平台边缘来回踱步,目光死死盯着洞口方向。
就在他几乎按捺不住时,一个清越、空灵,不带丝毫烟火气的男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时辰倒是刚好。”
何宁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身着素白纱衣的男子,赤着双足,静静地立于他方才驻马之处。
那男子长发披散,面容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面目,更别提年纪大小。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异常。
滂沱大雨似乎对他毫无影响,雨丝在靠近他周身寸许时便悄然滑开,纱衣纤尘不染,脚下的泥泞仿佛瞬间凝固,托着他那双洁净得不似凡尘的脚。
他何时出现的!?何宁心中骇浪滔天!他强压下惊惧,慌忙滚鞍下马,噗通跪在冰冷的泥水里,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道:“大人!路上……路上遭遇山摧石洪,耽搁了少许,牲畜……恐有不足……”
那白衣男子目光淡淡扫过平台上拥挤的牲畜和瑟缩在角落的农人与斜挎腰刀的捕快,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不多不少,足矣。”
他手掌随意一翻,一个宝蓝色锦缎钱囊凭空出现,轻飘飘地,如同被无形之手托着,精准地落入何宁怀中。
“此乃末批。做得尚可。明年,还是你。” 声音依旧平淡。
怀中沉甸甸的触感让何宁狂喜,孝敬上面的钱终于有着落了!他忙不迭地叩首,脸上挤出谄媚的笑:“能为大人效力,小的万死不辞!小的这就带这群泥腿子回去……”
“嗯?”白衣男子轻轻发出一声疑问,打断了何宁的话。他微微侧首,看向何宁,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人若走了,数目……岂非不够了?”
何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只见那白衣男子双手已然掐出一个玄奥古朴的法诀,口中低诵着晦涩难明的音节,对着那黑黢黢的洞口轻轻一指!
“去。”
一股无法形容、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骤然从洞窟深处爆发!那不是风,更像是空间本身在向内塌陷!平台上的牛、羊、马匹、惊恐的农人、愕然的捕快,甚至来不及发出完整的惨叫,便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住,离地飞起!他们在空中无助地翻滚、旋转,被那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拉扯着,瞬间没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偌大的平台,转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泥泞的地面上残留的牲口气味与几片被撕碎的蓑衣……以及瘫坐在泥水里,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何宁。
他怀里的钱袋冰冷沉重,却再也带不来丝毫暖意。刚才还人畜喧嚣的平台,此刻死寂得如同坟场。只有雨点敲打岩石的声音,单调得令人心胆俱裂。
“回去罢。” 那空灵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缥缈不定,“明年……早些。”
何宁如蒙大赦,却又吓得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地站起,甚至不敢再看那洞口一眼,死死抱着怀中的钱袋,像一只被恶狼追赶的丧家之犬,手脚并用地冲向山下泥泞的小路,身影狼狈地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平台,试图抹去一切痕迹。只有那幽深的乱鸣洞窟,依旧沉默地张着巨口,仿佛什么也未发生。岩石下的阴影里,一只湿漉漉的大黑狗探出头,发出低低的呜咽,它身边,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