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绿豆儿(1/2)
剧痛,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从骨髓深处向外蔓延。
韩青艰难地撑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一切,连轮廓都无从分辨。唯有身体各处的钝痛与撕裂感,是这无尽虚无中唯一真实的存在。
他尝试扭动脖颈,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轻响,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
身下是软中带硬、带着弹性的触感,一股熟悉的、混合着草料发酵酸气和排泄物浓烈腥臊的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是牛,而且是刚死不久、体温尚未散尽的牛。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手掌刚按下去,便陷入一种黏腻湿滑的泥泞中。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混杂在牛臊气里,刺得他鼻腔发酸,胃部阵阵抽搐。
是血,大量尚未凝固的血浆!
慌乱中,他摸索着支撑物。指尖猛地触到一根冰冷坚硬、带着天然螺旋纹路和粗糙颗粒的弯曲尖锥——牛角!尖端距离他头顶的天灵盖,不过三寸!这冰冷刺骨的触感像一道裹挟着雷霆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混沌麻木的记忆!
父亲佝偻却坚实的背影……滂沱冷雨中父亲最后推他入凹坑的巨力……何宁狰狞扭曲的呵斥……那黑洞洞、仿佛深渊巨口的深窟……还有那赤着脚,不染一丝尘埃却带来无尽死亡的神秘人……最后是那股沛然莫御、将一切生命无情撕扯吞噬的恐怖力量!
死亡的冰冷气息仿佛还萦绕在牛角尖端——若是坠落的位置再向上偏移三寸,此刻他的头颅早已被这粗粝的凶器贯穿!
“爹……” 韩青心头猛地一揪,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那声呼唤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无声的悲鸣。
“唔……” 他试图呼喊,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砾反复摩擦,只能挤出破碎嘶哑的气音。
死寂的黑暗中,并非全然无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咯吱……”声,时断时续,如同钝锯在骨头上缓慢地拉扯,又像是某种节肢动物坚硬的螯钳在石壁上刮擦。这声音穿透黑暗,更添几分阴森诡谲,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享用着这场血肉盛宴。
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交织,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无边的黑暗。但父亲最后推他的那股力量,仿佛还在背后支撑着他——他不能死在这里!
娘和小妹还在等他回家!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一点微弱、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光晕,在极远的、深邃的黑暗中顽强地亮起。就像是溺水者眼中唯一的浮木,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看到的绿洲!
韩青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求生欲,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冰冷且湿滑的泥土里,拖动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一寸寸,一尺尺,朝着那点微光的方向爬去。
冰冷的血泥浸透了单薄的粗布衣衫,黏附在皮肤上,每一步挪动都像在烧红的刀尖上翻滚,留下钻心的痛楚和身后一道暗红的拖痕。
不知爬了多久,时间在剧痛中失去了意义。那光晕终于从模糊的星点,凝聚成一片朦胧的光源。
他爬到了一处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渡口。
一个突兀地嵌在巨大洞窟岩壁上的码头般的石台。微弱的、来源不明的幽光,如同垂死者的呼吸,勉强照亮了石台边缘。
韩青像一滩烂泥般趴在冰冷刺骨的青石台阶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伤痛,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颤抖着抬起沾满血污泥泞的手,借着那惨淡的幽光看去——手掌上,暗红色的血痂与新鲜的、黏腻的猩红液体混合在一起。
他的目光艰难地越过自己污秽的手,投向渡口下方那片被幽光勉强照亮的区域。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如同置身于腐烂内脏堆中的血腥恶臭,如同实质的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下方并非河流,而是一片巨大、干涸、龟裂的古老河床。此刻,这河床已被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尸体所填满!
牛、羊、马扭曲僵硬的庞大身躯……还有无数穿着破旧蓑衣、肢体以不可能角度弯折的人形!有的尸体尚算完整,只是七窍流血,空洞的双眼圆睁,凝固着极致的恐惧。
更多的则已摔得四分五裂,惨白破碎的骨茬刺破皮肉,暗红的内脏和花花绿绿的肠子如同垃圾般泼洒一地,在幽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光泽。真正的尸山血海。
韩青的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又被强行压下。恐惧和绝望瞬间浇透了他全身的血液。他的目光如同濒死的鱼,在尸堆中疯狂地扫视、搜寻……
突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钉在渡口下方不远处!
只见父亲韩老五那熟悉的身影,被一头摔断了脊梁的大青羊沉重的尸体死死压住半边身子!
父亲的头颅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扭向一边,脖颈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折,曾经饱经风霜、布满沟壑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败死白,双眼圆睁,空洞地望着洞顶无尽的黑暗,嘴唇微微张开,仿佛凝固着最后未能喊出的警示。
那件打满补丁的破旧麻衣,被撕扯开大半,露出下面同样毫无血色的僵硬皮肤。
父亲!死了!而且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巨大的悲恸如同山崩海啸,瞬间冲垮了韩青所有的堤坝!他想嘶吼,想痛哭,想冲下去抱住父亲冰冷的身体,想质问这该死的苍天!但极度的痛苦和虚脱,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喉咙里只能挤出更加破碎、毫无意义的“嗬……嗬……”声,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泥泞,无声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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