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文渠阁(2/2)
韩青搀扶着他,沿着来路往回走。
走出一段距离,远离了思过殿的范围,来到相对“正常”的宗门道路上时,韩青才拦下了一辆恰好路过的、由一头温顺的低阶“青鬃驮兽”拉着的兽车。
这种兽车在总堂内部很常见,负责短途运输物资或搭载不便飞行的低阶弟子,价格低廉。
车夫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修为只有练气一层的中年汉子,见韩青搀扶着一个形容狼狈、裹着黑袍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
韩青付了足够的法钱,指明去往乱鸣洞舵口的方向。
将几乎虚脱昏迷的马七安置在铺着干草的车厢里,韩青也坐了进去。
兽车缓缓启动,蹄声嘚嘚,沿着青石板路,朝着舵口方向行去。
车厢内狭小而颠簸,弥漫着干草和驮兽的气味。
马七蜷缩在角落,黑袍裹紧,头靠着车壁,眼睛紧闭,脸色在透过车帘缝隙的斑驳光线下显得更加惨白憔悴。
脱离了绝境,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加上久不见天日的身体对光线和运动的极度不适应,他很快陷入了半昏半睡的恍惚状态,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韩青坐在他对面,沉默地看着这位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师父。
心中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搬运了一块冰冷巨石般的疲惫,以及对未来的、更深沉的迷茫。
他用“持宝弟子”的机缘换来的,只是马七暂时的自由和一具被禁锢了力量的躯壳。
前路如何,马七能否恢复,自己又该如何在这失去了“捷径”的宗门里挣扎前行?这些问题,如同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景物,没有答案。
兽车穿过总堂相对繁华的区域时,偶尔能听到外面传来的谈论声,似乎还有人低声说着“韩青”、“持宝弟子”之类的词眼。
韩青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坐着。
路程不算近,但因为驮兽脚程稳健,约莫半个多时辰后,兽车终于抵达了乱鸣洞舵口的山脚平台。
付清车资,韩青再次搀扶起迷迷糊糊的马七,走下兽车。
重新踏上舵口熟悉的土地,感受着此地相对熟悉的灵气,马七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依稀有些熟悉的景物,又看了看韩青,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只是任由韩青搀扶着,沿着上山的青石小径,一步步朝韩青的洞府所在走去。
马七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即使有轻身符辅助,上山的路对他来说依然如同天堑。
韩青几乎是用半背半扶的方式,艰难地将他往上挪。
两人走走停停,速度极慢。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韩青洞府所在的半山腰平台,已经能看到那片在风中沙沙作响的翠竹林时,韩青的脚步微微一顿。
洞府门口,那株虬结的古松下,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正是大师伯施安。
他背负双手,面朝山路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着,目光沉凝。
韩青心头一紧,搀扶着马七,加快了些脚步,来到平台之上。
马七也看到了施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羞愧,有躲闪,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两人来到施安面前,韩青连忙松开搀扶马七的手,恭敬行礼:“弟子拜见师伯。”
马七也挣扎着,想要躬身,声音嘶哑微弱:“马七,拜见师兄……”
施安上前一步,伸手托住了马七欲要弯下的身体。
他的动作并不如何热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的目光在马七那裹在黑袍下依旧难掩凄惨憔悴的脸上扫过,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澜,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不必多礼。”
施安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他看向韩青,直接说道:“韩青,我要同你师傅单独说几句话。你先去理事楼等我。”
这话语是吩咐,而非商量。
韩青微微一愣,看向马七。马七对他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示意他安心的笑容,声音低哑:“没事,你去吧……听你师伯的。”
韩青不再犹豫,对施安躬身应道:“是,师伯。”
他又小心地搀扶着马七,走到洞府门口一侧一块较为平整、被风雨打磨得光滑的青石台边,扶着他慢慢坐下。
韩青又对施安行了一礼,这才转身,沿着来路,快步向山下的理事楼方向走去。
山风吹过平台,竹叶沙沙,古松轻吟。
平台上只剩下相对无言的师兄弟二人,一个站着,目光沉凝;一个坐着,形销骨立,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一种难言的、时隔经年后物是人非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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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青一路下山,心中并无多少忐忑。
施安单独留下马七说话,无非是了解情况、交代事项,或许还有师兄弟之间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旧事或告诫。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安顿好马七之后,自己该如何获取接下来所需的资源,以及如何应对来自冯九龄或其他方面的潜在威胁。
来到昨日还是废墟一片的理事楼原址,韩青眼前不由一亮。
仅仅一夜加半日的功夫,原本的断壁残垣已被彻底清理干净,原地矗立起一座崭新的、规模甚至比之前更加宏伟三分的殿宇!
殿身以某种深灰色的坚固岩石垒砌,接缝处泛着淡淡的禁制流光,飞檐斗拱,气势俨然。
门楣上“理事楼”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显然,这是总堂的建筑队伍以修士手段连夜赶工的结果。
殿门敞开,门口站着两名气息凝练、目不斜视的守卫弟子,皆是练气后期修为。他们显然认得韩青,见他走来,并未阻拦,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韩青径直走入殿内。
新殿内部空间极大,立柱高耸,地面光可鉴人。
但或许是因为新建,也或许是刻意安排,殿内显得异常空旷,除了必要的案几、座椅和几座照明、凝聚灵气的简单阵法外,别无长物,更无其他人影。
空气中弥漫着新石材和木料混合的淡淡气味,以及尚未完全散去的、某种快速固化法阵留下的灵力余韵。
韩青找了一张靠边的椅子坐下,静静等待。
时间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缓缓流逝,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舵口其他区域的细微声响。
这一等,便是足足一个时辰。
就在韩青开始有些心神不宁,猜测山上谈话是否出了什么变故时,殿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施安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比刚才在山上时更加沉郁,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他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疲惫。
施安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走到主位坐下。
他直接来到韩青面前,从袖中取出一面令牌,递了过来。
那令牌约有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质地温润,呈现一种深邃的暗紫色,边缘镶嵌着细细的银线。
令牌正面,以极为流畅飘逸的笔法,刻着一个古篆的“文”字,背后则是一些繁复的云纹和一个小小的,代表权限的印记。
“拿着。”
施安的声音有些干涩,却不容置疑,“这是你师祖为你争取来的。你此番护送‘交数’功劳不小,宗门有赏罚制度,不能因为你换了马七,便就此抹去你的功劳。这面令牌,可去‘文渠阁’,挑选两部合适的你功法典籍。此事……便算作罢了。”
文渠阁!
韩青心中猛地一跳!
他当然知道文渠阁。
那是驱灵门收藏、编纂、管理各类功法、典籍、秘闻、杂学的核心重地之一!
虽然不如“藏经阁”那般收藏最高深的传承,但对于绝大多数内门、外门弟子而言,文渠阁已堪称知识的宝库,里面的典籍浩如烟海,包罗万象!
持特定令牌进入挑选功法,这奖励,对于失去了“持宝弟子”资源倾斜的他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甚至可以说,是蛉螟子祖师在规则之内,为他争取到的最实际、也最及时的补偿!
一股难以抑制的惊喜涌上心头,但他立刻强行压下,双手恭敬地接过那面沉甸甸的暗紫色令牌,触手温凉,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权限与机会。他深深躬身:“弟子韩青,谢师祖恩典,谢师伯!”
施安看着他脸上那瞬间亮起又迅速克制的神采,眼中复杂的情绪更浓,他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平淡:“你直接去文渠阁吧。你师父那边,我已经跟他言明。他如今状态极差,我方才已为他输入了些许法力,稳住其生机不溃。但他丹田禁制未解,心神损耗过巨,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清修,莫要过多打扰。”
他顿了顿,看着韩青,补充道:“接他出来,是你的选择。照顾他,也自然是你的事。洞府既已分配给你,便由你安置。有什么寻常所需,可来理事楼支取,但莫要指望太多。宗门……不会再为他额外耗费资源。”
这话说得很直白,也很现实。
马七现在是戴罪之身,仅保留弟子名分和基本生存保障,一切额外的,都需要韩青自己承担。
“弟子明白,定会妥善安置师尊。” 韩青肃然应道。
“嗯,去吧。” 施安不再多言,转过身,朝着大殿深处走去,背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有些孤寂与沉重。
韩青握紧手中的令牌,再次对着施安的背影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这崭新却依旧冷清的理事楼。
重新站在阳光下,看着手中那枚暗紫色的“文”字令牌,韩青心中那股沉甸甸的疲惫感似乎被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具体、更加紧迫的动力——变强!
功法是基石,有了更合适的功法,他修炼的速度或许能加快,面对未来的危机也能多一分底气。
他快步走向舵口的出口方向,准备前往位于总堂另一区域的文渠阁。
刚走到主街附近,他一眼便看到了刚才送他和马七回来的那辆青鬃驮兽车,车夫正蹲在车边,就着水囊吃干粮,似乎还没接到下一趟活儿。
韩青心中一动,走了过去。车夫认出了他,连忙起身。
“劳驾,再去一趟总堂‘文渠阁’。” 韩青说道,递上了相应的法钱。
车夫接过钱,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好嘞,仙师请上车!”
韩青再次登上这辆简陋的兽车。
车厢内,干草的气息依旧。
他靠坐在车壁上,听着外面蹄声嘚嘚,车轮辘辘,握着那枚温润的令牌,目光透过摇晃的车帘缝隙,望向街道两旁飞速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