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文渠阁(1/2)

白色人影的脚步,在狭窄的通道中段,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前方,那被微弱幽绿萤石勾勒出的、似乎永无尽头的黑暗走廊,依旧沉默地延伸向未知的深处。

白衣人停在左侧一扇与其他隔间并无二致的、厚重的暗沉金属门前。

门扉表面粗糙,隐约有黯淡的、早已失去灵光的符文刻痕,与石壁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专门停驻,极易忽略。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在昏暗中白得刺眼的手,食指轻轻点在了门扉中央一个不起眼的、略微凹陷的位置。

“咔哒。”

一声轻响,并非金属撞击,更像是某种机括或禁制核心松脱的声音,在死寂的通道中异常清晰。

随即,厚重的金属门向内缓缓滑开一道缝隙,没有发出丝毫摩擦声。

门缝里,透出一股比通道中更加浓重、更加闭塞的阴冷、潮湿、以及混杂着淡淡血腥、汗渍和绝望气息的味道。

光,几乎没有。

门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那点可怜的幽绿萤石光芒试图探入,却如同泥牛入海,被瞬间吞噬,仅能在门框边缘勾勒出极模糊的轮廓。

随着门扉完全洞开,韩青勉强看到,里面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长宽高皆不过六七尺,形同石棺。

四壁皆是粗糙的岩石,没有任何陈设,没有窗户,没有光源,只有冰冷坚硬的地面。

就在那门口光线勉强照及的角落,一个人影蜷缩着,更确切地说,是盘坐着。

因为空间实在太小,他无法躺卧,甚至无法完全伸直双腿,只能以一种极其憋屈的姿势,长久地维持着打坐的姿态。

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凄惨、狼狈、近乎失去人形的轮廓。

头发乱如蓬草,夹杂着灰土与不明的污渍,纠结成一绺一绺,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身上那件原本应是乱鸣洞一脉制式的青色法袍,早已残破不堪,布满了撕裂的口子、干涸板结的深褐色血迹,以及在地上摩擦出的污痕。

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可以看到新旧交叠的伤痕,有些是淤青,有些是已经结痂的擦伤,在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他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仿佛一具披着破布的骨架,蜷缩在这方寸之间,散发着浓郁的颓败与死气。

当门打开,光线刺入这绝对的黑暗时,那蜷缩的人影似乎被惊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长期处于黑暗中生物对光线的本能畏缩,抬起了头。

乱发遮掩下,一双布满骇人血丝、眼白浑浊泛黄、瞳孔却异常收缩如同针尖的眼睛,猛地朝门口方向“刺”了过来!

那眼神里,没有期待,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深处残存的一丝野兽般的警惕与……空洞。

韩青的心脏仿佛被那只眼睛狠狠攥了一下,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喉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心绪,上前一步,让门口那点微弱的光线更清晰地照在自己脸上,声音尽量平稳,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师尊。”

这两个字,在这死寂、阴冷、充满绝望气息的囚室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打破某种平衡的力量。

那双布满血丝、近乎疯狂的眼睛,在听到这声音、看清韩青面容的刹那,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麻木与空洞如同被敲碎的冰面,迅速龟裂,露出底下翻涌的、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一丝被绝望掩埋太久、几乎已认不出的……微弱生机。

“……韩……青?”

一个嘶哑、破碎、仿佛砂纸摩擦铁器般难听的声音,从那个蜷缩的人影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马七死死盯着韩青,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这不是某种绝望中的幻象,或是……死前的回光返照。

他扯动了一下干裂出血口的嘴角,试图做出一个表情,却只牵动了脸上的污垢和憔悴的皱纹,发出更加嘶哑难辨的声音:“你……你竟然……活着……到总堂了……呵呵,真是……没想到呀……”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眼神在韩青身上逡巡,最终定格在他平静的脸上,那丝微弱的生机迅速被更深的、自嘲般的绝望覆盖:“这……是来送我……最后一程吗?嘿……嘿……不枉……你我师徒……一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与解脱前的古怪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韩青没有回应他的话,甚至没有试图去解释。

他只是沉默地,一步踏入了那狭窄、污秽、充满绝望气息的囚室。

阴冷、潮湿、浑浊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那浓重的异味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他脚步未停。

他弯下腰,伸出双手,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丝毫嫌弃,径直穿过马七凌乱的发丝和破败的衣衫,扶住了他瘦骨嶙峋、冰冷僵硬的肩膀和手臂。

“师尊,我们出去。”

韩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手臂用力,试图将几乎与地面长在一起的马七搀扶起来。

马七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浑身一僵,那麻木绝望的眼神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茫然取代。

他的身体因为长期蜷缩和灵力被禁而僵硬无比,几乎无法配合,全靠韩青的力气支撑。

韩青半拖半抱,异常艰难地将他从那个“石棺”般的角落挪了出来。

双脚重新接触到囚室外相对宽敞的通道地面时,马七似乎才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荒谬与狂喜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早已麻木的心防!

“呃……啊?!”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介于呜咽与嚎叫之间的声音,猛地抬头,看向面无表情引路的白衣人,又看向搀扶着自己的韩青,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凸出眼眶,“师尊……师祖……肯放过我啦?!哈哈哈……哈哈哈!”

他开始笑了起来,声音起初干涩尖利,如同夜枭啼鸣,在寂静的通道中显得格外刺耳。

但很快,那笑声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难以置信的激动,以及长期压抑后骤然释放的歇斯底里。

他瘦弱的身体在韩青的搀扶下剧烈地颤抖着,笑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甚至盖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非人嚎叫。

韩青眉头紧锁,却没有阻止他,只是更加用力地稳住他的身体,防止他脱力摔倒或撞到墙壁。

引路的白衣人对此毫无反应,仿佛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只是静静地站在前方,如同一尊白色的路标。

狂笑了好一阵,马七才渐渐平息下来,转为急促的喘息,脸上依旧带着病态的红晕和扭曲的笑容。

但很快,一丝疑惑如同冷水般浇灭了些许狂喜。

他猛地抓住韩青搀扶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韩青的皮肉,急切地问道,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为……为什么?我的丹田……禁制……为什么不解开?”

韩青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刺痛和马七眼中骤然升起的恐慌与怀疑,他平静地迎上马七的目光,低声道:“师尊,此处并非说话之地。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再细说。”

他的语气沉稳,眼神没有躲闪,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马七盯着他看了几秒,眼中的恐慌渐渐被更深的疑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最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那扭曲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虚弱、以及巨大悬念的茫然。

他不再狂笑,也不再说话,任由韩青搀扶着,只是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激动未平。

韩青不再耽搁,从储物袋中迅速取出一件自己备用的、宽大的黑色厚布袍子,抖开来,小心地披在马七身上,将那身褴褛不堪、血迹斑斑的破旧法袍彻底遮盖住。

袍子有些大,将瘦骨嶙峋的马七几乎整个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憔悴污秽的脸。

然后,他搀扶着裹在黑袍中的马七,跟着前方那抹白色的身影,沿着来路,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楼梯口走去。

再次经过那些散发着无形恶意的隔间时,那些窥视的“目光”似乎更加密集、更加肆无忌惮了。

马七的存在,仿佛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激起了更深的涟漪。

黑暗中,似乎有更加清晰的刮擦声、吞咽口水般的声音,甚至是一两声压抑不住的低低狞笑传来。

韩青能感觉到,身旁马七的身体骤然绷紧,呼吸变得粗重,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些。

但韩青只是更加用力地搀扶住他,目光直视前方白衣人的背影,脚步不停。

白衣人将他们送到阶梯口,便停下了脚步,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玻璃珠子般的眼睛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便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重新没入通道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韩青扶着马七,踏上那漫长而陡峭的阶梯。

向上的过程比下来时更加艰难,马七身体虚弱,几乎使不上力,大半重量都压在韩青身上。

每上一级台阶,都仿佛耗尽了马七残存的力气,他喘息如风箱,额头上渗出冰冷的虚汗。韩青只能咬牙支撑,一步步向上攀爬。

终于,头顶出现了那来自思过殿大殿的、虽然同样惨淡却比地下明亮百倍的天光。

当两人踉跄着从地砖入口重新踏上大殿那粗糙冰冷的灰色石面时,无论是韩青还是马七,都有一种重见天日、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大殿依旧空旷死寂,唯有中央那束光柱下,木案后的老者,依旧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姿势,伏案书写,笔尖沙沙,对两人的归来毫无反应,仿佛他们只是两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韩青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马七,对着老者的方向,深深躬身为礼。

马七似乎也想行礼,但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被韩青紧紧扶住。

老者始终没有抬头。

两人不再停留,转身,朝着那扇玄黑的大门走去。

大门再次无声滑开,外面阴冷但终究是自然的空气涌入,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让两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走出思过殿大门,站在那片空旷冷寂的广场上,重新被天光笼罩,马七似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出来”了。

他猛地挣脱了韩青的搀扶,踉跄几步,仰起头,贪婪地呼吸着外面虽然阴冷却自由的空气,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这片天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眶瞬间通红,浑浊的泪水混杂着脸上的污垢滚落下来。

但他没有哭出声,只是剧烈地喘息着,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长时间的囚禁、灵力被封、精神折磨,早已透支了他的一切,此刻狂喜退去,巨大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韩青连忙上前重新扶住他,目光扫过四周。

这思过殿前广场空旷无人,自然不会有代步工具。他略一沉吟,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最低阶的清身符,拍在马七身上。

符箓生效,马七身体的重量顿时减轻了不少,韩青搀扶起来也轻松了许多。

“师尊,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韩青低声道,目光警惕地扫过那扇重新紧闭的玄黑大门和远处贡赋殿的方向。此地绝非久留之所。

马七虚弱地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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