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地牢(2/2)

韩青理解地点点头:“有劳赵师弟引路。”

赵铭如蒙大赦,再次躬身一礼,便转身快步离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被这地方的阴冷气息沾染。

韩青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冷寂的殿前广场上,面对着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玄黑大门。

他深吸了一口此地阴冷的空气,定了定神,迈步向前。

走到门前,尚未叩击,那沉重的金属大门便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仿佛早已知晓他的到来。

门内光线昏暗,透出一股混合着灰尘、石料陈旧气息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又似药草腐败的淡淡味道。

韩青侧身而入。

大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重新闭合,将外界的天光彻底隔绝。

门内,是一个异常空旷、高阔的大殿。

其面积甚至不逊于昨日去过的六蜈老祖那间白石殿,但内部景象截然不同。

四壁、穹顶、地面,皆是粗糙的、未经打磨的深灰色岩石,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照明设施,仅有从极高处几个狭窄的气窗透入的几缕惨淡天光,斜斜地切割开殿内浓重的黑暗,照亮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

大殿中央,在那几束交错的光柱下,孤零零地摆着一张陈旧的、漆面斑驳的暗红色木案,以及一把同样破旧的靠背木椅。

一个身着灰黑色、式样极为简单甚至有些邋遢长袍的修士,正佝偻着背,伏在案头,手中握着一支寻常的毛笔,在一本摊开的、纸张泛黄的厚册子上,慢条斯理地写写画画。

笔尖划过粗糙纸面的沙沙声,在这寂静到诡异的大殿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可闻,反而更添死寂。

韩青的脚步声在大殿中引起轻微的回响。

那伏案书写的修士却恍若未闻,头也未抬,依旧专注地描绘着他面前的册子,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秘籍。

韩青不敢怠慢,走到木案前数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有些单薄:“弟子乱鸣洞韩青,奉蛉螟祖师之命,持令牌前来……”

“知道。”

一个干涩、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声音,打断了他。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笔尖的沙沙声。

伏案的修士终于停下了笔,但并未立刻抬头。

他将毛笔仔细地搁在砚台边,又伸出枯瘦如鸟爪、指甲缝里还沾着些许墨渍的手指,将那本厚册子小心地合拢,抚平封皮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缓慢而精细,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仪式感。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韩青。

借着一缕斜射的光线,韩青看清了这名值守修士的面容。

那是一个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的老者,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灰黄色,布满深刻的皱纹和老人斑,如同风干多年的树皮。

他的眼睛不大,瞳孔颜色很淡,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浑浊的灰白色,目光却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空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韩青,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你就是韩青?” 老者开口,声音依旧干涩,“那个……用持宝弟子名额,换师傅的那个韩青?”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既没有大殿上众人的讥诮,也没有蛉螟子那种深沉的感慨,就像在确认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韩青心中微凛,点头应道:“回禀执事,正是弟子。”

“嗯。”

老者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调的音节,目光在韩青脸上停留了大约一息,那目光似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探查力量,却让韩青有种被冰冷器械扫描过的错觉。

然后,老者伸出了枯瘦的手,掌心向上,言简意赅:“令牌。”

韩青连忙双手将那枚暗青色的“赦”字令牌奉上。

老者接过令牌,看也未看,只是枯瘦的手指在那温润的牌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感受其质地与上面残留的某种气息。

随即,他将令牌随意地放在木案一角,与那本厚册子和砚台并列。

“去吧。” 老者说道,重新低下头,似乎打算继续他的书写,对韩青不再有任何兴趣。

韩青一愣,下意识问道:“敢问执事,去……何处?”

老者没有抬头,只是用那支枯瘦的手指,随意地朝着自己脚下——也就是韩青所站位置的前方地面——轻轻一点。

“喀啦啦……咔、咔咔……”

一阵低沉而沉闷的、仿佛巨大石质齿轮相互咬合转动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脚下传来!

韩青一惊,低头看去,只见他所站立处前方那片原本浑然一体的深灰色岩石地面,忽然如同活物般运动起来!

一块块规整的、约莫三尺见方的地砖,开始沿着某种既定的、复杂的轨迹滑动、分离、旋转、重组……整个过程流畅而精准,没有剧烈的震动,只有那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岩石摩擦声。

几个呼吸间,一个边长约六尺、边缘整齐、斜向下方延伸的方形入口,便出现在韩青面前。

入口内是向下延伸的、同样由粗糙岩石开凿而成的阶梯,阶梯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些散发着极其微弱、如同萤火般幽绿色光芒的石头,勉强勾勒出阶梯的轮廓,更深处则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浓黑。

一股比殿内更加阴冷、潮湿,并且夹杂着淡淡霉味和仿佛沉淀了无数负面情绪的寒意,从洞口幽幽地涌出,让韩青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老者这时才又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灰白色眼睛看了韩青一眼,声音平淡地嘱咐道:“下去之后,不要乱看,不要说话。领了人,立刻上来,勿要逗留。”

这嘱咐简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性,仿佛下面隐藏着某种禁忌。

韩青强压下心头的寒意与好奇,对着老者再次躬身一礼:“弟子遵命。”

然后,他不再犹豫,迈步踏上了那向下延伸的幽暗阶梯。

阶梯陡峭,每一级都开凿得粗糙而高耸,走起来并不轻松。

两侧墙壁上的幽绿萤石光芒极其微弱,仅能照亮脚下两三级的范围,再远便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空气中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越来越重,还渐渐混杂了一丝极其淡薄、却令人本能感到不安的腥气,以及某种……类似低泣、又似呻吟、更似压抑兽吼的、极其模糊的声响,从更深、更黑暗的远处隐隐传来,若有若无,反而更添恐怖。

韩青默数着自己的脚步,同时将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出体外,仅限于周身丈许范围,警惕着一切可能的异常。

他发现,这里的岩石似乎能吸收神识,感知范围被极大压缩,且反馈回来的信息模糊而混乱,仿佛置身于一片神识的泥沼。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阶梯终于到了尽头。

脚下踏上了相对平坦的地面。

眼前依旧是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身后阶梯口那一点点可怜的幽绿微光,如同遥远星子,勉强勾勒出脚下是一片极为开阔、似乎被人工平整过的岩石地面。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阴冷刺骨,先前那模糊的声响此刻变得清晰了些,似乎是某种非人的、充满了痛苦、疯狂或怨毒的嚎叫与呓语,从四面八方、从黑暗深处断断续续地传来,有时近在咫尺,有时又遥不可及,在这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形成诡异的回响,撞击着耳膜与心神。

韩青能感觉到,这片广阔的空间被纵横交错的、厚实的石壁分割成了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区域,形成一个个如同蜂巢般的独立“隔间”。

那些隔间的门,似乎都是厚重的石门,紧紧关闭着,上面或许布满了禁制符文,在绝对的黑暗中,他只能凭借极微弱的气息流动和声音来源,模糊地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每一个紧闭的门后,似乎都囚禁着什么,散发出令人极度不适的、或死寂、或狂乱、或扭曲的气息。

就在他适应黑暗,试图分辨方向时,一个毫无感情起伏的、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侧不远处响起:

“跟我来。”

韩青心头一跳,猛地转头。

只见在阶梯口那点幽绿微光的映照下,一个穿着紧身白色衣物的人影,如同鬼魅般静静站在那里。

那白色在此地浓稠的黑暗中,显得异常扎眼,甚至有些刺目。

人影的体型中等,脸上似乎戴着一个没有任何孔洞的纯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神采、如同玻璃珠子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韩青。

说完那三个字,白衣人便转身,朝着黑暗深处走去,脚步轻盈无声,如同飘浮。

韩青想起老者的嘱咐——“不要乱看,不要说话”。他压下心中翻涌的疑问与不适,立刻跟上。在这里,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言语,都可能带来未知的风险。

通道确实狭窄,似乎是沿着那些巨大石质隔间之间的缝隙开凿而成,仅容两人并肩。

两侧是冰冷粗糙的石壁,高不见顶,没入上方无尽的黑暗。白衣人在前引路,白色的背影在绝对的黑暗中像一盏飘忽的引魂灯。

韩青紧随其后,他能感觉到,随着他们的行进,两侧那些紧闭的隔间里,似乎有“东西”被惊动了。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无形的注视。

无数道目光,或疯狂,或怨毒,或麻木,或好奇,透过厚重的石门和禁制,如同实质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悄然探出,黏附在他的背脊、后颈、乃至神魂之上!

那并非错觉!

他的灵觉在疯狂预警,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一股冰冷的恶寒顺着脊椎骨蔓延而上。

他甚至能“听”到,某些隔间里,传来了指甲刮擦石门的声音,或者压抑的、充满渴望的喘息。

黑暗不再仅仅是视觉的缺失,它仿佛变成了有生命的、充满恶意的实体,包裹着他,窥视着他,试探着他。

这思过殿囚禁的恐怕远不止是“思过”的弟子……

白衣人对此毫无反应,依旧不疾不徐地走着,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早已麻木。

韩青只能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悸,眼观鼻,鼻观心,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前面那抹飘忽的白色上,脚步尽可能地放轻,紧跟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