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肥鸡(1/2)

冰冷的石室内,只有韩青翻动书页的细微“沙沙”声。他盘膝坐在那张硌人的枯竹床上,眉头紧锁,指尖划过手中那本薄薄的、纸张粗糙泛黄的册子。

得益于姥爷在世时的坚持,六岁到十二岁那六年私塾生涯,让他认得了大部分常用字。那位睿智的老人曾握着他的手,在粗糙的麻纸上写下一个个方正的字迹,告诉他“识字明理”的重要。可惜,姥爷的智慧与温暖,早已随他一同逝去。

此刻,这书册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当它们连缀成句,却如同天书般晦涩难懂,充斥着诸如“足阳明”、“冲脉”、“理化五行”等玄之又玄的词语。书页间夹杂着几幅简陋的墨线插图,描绘着盘坐的人形,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穴位名称和曲折蜿蜒的虚线,标示着某种气息的运行路径。

韩青的目光死死盯在一幅标注着“足阳明胃经”起始穴位的插图上,试图理解那些虚线的走向。然而,仅仅片刻,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便汹涌袭来,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针在刺扎他的太阳穴,让他眼前发花,不得不闭上眼,用力揉着额角。这功法……简直比驱赶最烈的犍牛还要费神!

“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木门被推开。田朴佝偻着肥胖的身躯,一瘸一拐地挪了进来。他半边脸颊红肿得发亮,清晰地印着一个青紫色的巴掌印,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看到韩青,他本就沮丧的脸上更是堆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愧色,声音沙哑:“兄弟……我……我尽力了……”

韩青心中一沉,连忙起身搀扶他坐到那张吱呀作响的竹凳上:“田大哥!他打你了?!” 他看向田朴肿胀的脸颊,一股怒火在胸中翻腾。

田朴疼得龇牙咧嘴,吸着冷气,苦涩地摇头:“我刚……刚提了一句,说你是不是需要人指点一下功法……话还没说完,马执事……他、他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捂着脸,眼中充满了后怕和屈辱,“那力道……差点把我脖子抽断……直接把我从石室里扇飞了出来……警告我……再敢多事,就让我尝尝‘万蚁噬心蛊’的滋味……”

说到“万蚁噬心蛊”,他肥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仿佛那比穿肠蛊更恐怖的痛苦已经降临。

韩青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他不肯指点,那我……就自己炼!横竖是死,不如搏一把!” 他将那本《化灵诀》推到田朴面前,指着那令人眩晕的图文,“只是……田大哥,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完全看不懂。”

田朴忍着脸上的剧痛,小心翼翼地拿起册子,借着昏黄的萤石光芒仔细翻阅。他看得极慢,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翻到那幅足阳明胃经的图解时,他猛地抬起头,小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声音都变了调:

“不对!这……这跟我们练的《引气诀》完全不同!简直是……不可能!” 他指着书上的文字和图解,手指都在颤抖,“你看这里!‘气机生于足阳明胃经,化于冲脉’?!这怎么可能!田某虽不才,但也知天地灵气乃修行根本!引气入体,需五心朝天,澄心静虑,以灵根为引,缓缓牵引外界灵气,循十二正经行大周天,最终炼化归入丹田气海,方能化为己用!这……这足阳明胃经,乃后天水谷精微运化之通道,如何能凭空自生灵气?!荒谬!简直闻所未闻!”

突然,田朴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浑身肥肉猛地一颤,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死灰一片,失声惊叫道:

“啊!难不成……马执事他……他是想让你‘试功’?!”

“试功?” 韩青心头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

田朴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急促地解释道:“韩兄弟!修真界的功法浩如烟海,但并非每一部都安全无虞,更非每一部都行之有效!尤其是那些……那些来历不明、标新立异、或是残缺不全的功法!往往需要……需要‘试功者’去亲身修炼验证其效果!”

他死死抓住韩青的手臂,力道大得让韩青生疼,小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成了,自然能为宗门增添一门功法,试功者或许能得到些微末赏赐……可若不成……” 田朴的声音哽咽了,带着哭腔,“轻则蹉跎岁月,终生卡在练气初期,甚至因为功法冲突,再也无法引气入体,彻底沦为废人!重则……重则经脉错乱,丹田崩毁,甚至……爆体而亡!尸骨无存!我……我曾听王先生说过,早年门内就有人试炼一部邪功,结果……结果整个人从内而外炸成了一团血雾!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没留下!惨啊……!”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冰冷刺骨。韩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凉。爆体而亡?血雾?这就是他唯一的“生路”?

“那我……” 韩青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田朴颓然地松开手,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在竹凳上,眼神黯淡无光:“既然……既然是马执事的意思……让你试炼此功……那……这洞之内,就绝没有人敢再教你别的功法了……” 他努力想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不过……你……你也别太灰心,万一……万一这功法成了呢?万一你真能练成……那……那你的奖赏,必定……必定丰厚无比!说不定……说不定马执事一高兴,就……”

他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安慰苍白无力到了极点。让足阳明胃经自生灵气?这就像指望空瘪的米缸能自己长出谷子一样荒谬绝伦!

韩青沉默着,胸中的愤懑几乎要冲破喉咙,最终化为一声压抑的低吼:“可我该如何修炼?!别说你刚才讲的什么胃经冲脉,我连最基本的穴位都认不全!只给我一个月……这分明……分明是想要我的命!”

田朴看着韩青眼中燃烧的不甘和绝望,重重地叹了口气,挣扎着坐直身体:“唉……事到如今,抱怨也无用。试试吧……韩兄弟,总比……总比坐以待毙强。至少……至少我还能帮你认认这图上的穴位,给你讲讲行气时大概的感觉……至于能不能‘生’出气来……” 他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韩青叹了口气,他心中明白,也只能如此了。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韩青此生最艰难的学习。为了活命,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吸收着田朴传授的一切。田朴忍着脸上的伤痛,一点一点,无比耐心地指着《化灵诀》上的插图,将那些繁复的穴位名称——足三里、冲阳、内庭……以及那条贯穿腿腹、号称能“自生灵气”的足阳明胃经的走向,反复讲解给韩青听。

他还结合自己修炼《引气诀》的微末经验,描述着引气时那种若有若无的“气感”——如同暖流,如同蚁行,如何用意念去引导……

韩青听得头昏脑涨,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死命地将那些拗口的名称和虚幻的感觉刻进脑子里。他尝试着按图索骥,盘膝静坐,努力去感知那所谓的“足阳明胃经”,幻想着能从中“生”出一点奇迹。

然而,十天过去了,除了枯坐带来的腰酸背痛和更深重的迷茫,他体内依旧空空如也,田朴描述的那种玄妙“气感”,连一丝影子都未曾出现。

第十一天,石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田朴。

一个穿着同样灰扑扑饲奴服饰、身形瘦高的陌生男子,提着一个简陋的食盒,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韩青对他有些模糊的印象——那天他跟随田朴去见马执事时,这个人似乎就站在马执事身后。

来人身材颇高,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木讷,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沉静,此刻正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淡淡地打量着盘坐在枯竹床上的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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