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理念的碰撞(2/2)

徐庶稍作停顿,看着陷入沉思的荀恽:“至于大难临头……去岁并州风雪,郎君可曾听闻?官府调度,军民协力,虽有不足,然无人趁乱劫掠,反多互助之举。何也?因人人知此乃‘我们’共同之家园,覆巢之下无完卵。此‘我们’之感,非凭空而生,乃源于平日共享之制度、共守之规则、共同创造之生活。”

荀恽久久无言。徐庶的话语,条分缕析,并未回避问题,而是给出了一个基于现实考量和制度设计的、自成逻辑的回应。这与他预想中要么是空洞说教、要么是激烈辩驳的情形完全不同。

他不得不承认,徐庶所言,至少部分解答了他的疑惑,甚至动摇了他某些根深蒂固的认知。尤其是关于“公序”与“私序”的辨析,关于理想与制度结合的论述,让他看到了另一种治理思维的可能性。这比单纯的见闻更触及根本。

“先生之言,发人深省。”荀恽终于开口,语气复杂,“然制度设计再精巧,执行之人若有偏私,或后世子孙不能守此初心,又当如何?譬如曹魏,曹操初期亦曾唯才是举,然其后人……”

徐庶喟然一叹:“此正为我等竭力探索《传承法》之缘由。欲防人亡政息,需将核心理念固化于制度之中,设监督制衡,定选贤规则,限个人权柄。此路艰难,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有倒退或变异之险。故需一代代志同道合者,时时拂拭,砥砺前行。这,或许便是探索新路必须承担的沉重使命与永恒挑战。”

他望向窗外熙攘的街道:“至少,我们正在尝试。与其在旧循环中哀叹,不如奋力一搏,为后世多开一扇窗,多留一种可能。郎君出自颍川荀氏,当知令尊文若公当年亦曾心怀汉室,欲匡扶社稷。其志未酬,岂非因旧制积重难返,非一人之力可挽?如今,或许有另一条路,虽险且难,却值得一代人甚至几代人去摸索。”

听到父亲名讳,荀恽身躯微震,眼中闪过痛楚与追忆。父亲临终前的失望与无奈,自己在新法下的失意与彷徨,与眼前这个充满缺陷却生机勃勃、奋力前行的“异端”世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先生今日之言,恽当深思。”荀恽郑重道。他心中的天平,正在悄然倾斜。但自幼所受的教育、家族的牵绊、以及对未知前路的恐惧,仍让他难以立刻决断。

徐庶不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逐鹿城虽陋,然包容四方求索之士。郎君可再多看看,多听听。无论去留,但望此行,能不负郎君解惑之初衷。”

茶尽人散。荀恽独自走在渐起的暮色中,心潮澎湃,难以平复。徐庶没有试图说服他留下,但那番透彻的阐释与沉静而坚定的信念,却比任何挽留都更具力量。

然而,他并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危机,正从南方急速迫近。

邺城,靖安司衙署。

高柔面色阴沉地看着手中密报:“荀彧长子荀恽,借口游学,失踪逾月。经查,其最后出现于河内,有迹象显示可能已潜渡黄河,进入‘玄鼎’控制区。”

他冷笑一声:“颍川荀氏,果然心怀异志!其父当年便与魏武(曹操)离心,如今其子竟北投国贼!此风绝不可长!”

“大人,是否立即呈报陛下,发海捕文书,并令边境严查?”下属问道。

“不。”高柔眼中闪过阴鸷,“荀恽身份特殊,公然追捕,恐激怒荀氏余党及那些对新法不满的寒门,反生事端。且其未必真心投敌,或仅为避祸游历。”

他沉吟片刻,下令:“第一,密令我们在北地的‘钉子’,全力查探荀恽下落及动向,若能接触,设法劝返,或……必要时,可令其‘意外’消失,绝不容其为我方心腹之患提供任何助力。第二,在颍川等地,散播消息,言荀恽北投‘玄鼎’,背叛家国,以儆效尤,并观察荀氏及其交游圈反应。”

一张无形的网,开始向尚在迷茫与思考中的荀恽,悄然罩下。理念的碰撞刚刚展开,现实的危险已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