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抉择时刻(1/2)

荀恽与徐庶一晤,如同在他原本泾渭分明的认知世界里,凿开了一道缝隙,透入截然不同的光。那些关于秩序、公平、人性的论述,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与他在逐鹿城的见闻相互印证、碰撞。他不再满足于浮光掠影的观察,开始尝试以更深入、更审慎的方式,去触摸这个社会的肌理。

荀恽换上了本地常见的布衣,混杂在人群中,不再是那个引人注目的游学士子。他走进城西的匠人聚居区,在一家生意兴隆的铁匠铺旁的小酒肆坐了整整三天。

他听铁匠们抱怨新式高炉对焦炭的要求太高,增加成本;也听他们炫耀因为改良了一种农具的淬火工艺,获得了天工院的“技术革新奖”,不仅得了钱帛,名字还上了坊间的“巧匠榜”,说亲的媒婆都多了起来。他看到一个老匠人因为手艺守旧、产品滞销而唉声叹气,被年轻的坊主耐心劝说学习新法,并承诺安排他去“夜校”补习基础的数算和绘图。

他混入南市粮行的交易现场,亲眼看到买卖双方为价格和质量争执不下时,不是找背后的靠山或动武,而是直接扭送到旁边的“市易仲裁所”。仲裁吏员查验样品、参照近日行市挂牌价、询问证人,不到半个时辰便做出裁定。输的一方虽面色不豫,却也只能嘟囔着认罚付款,不敢造次。荀恽注意到,那仲裁吏员袖口绣着一个小小的“法”字纹,神情肃穆,不受任何一方私下请托。

他也看到了不那么和谐的画面。一处新建坊区的工地上,几名役夫围着工头争吵,似乎是关于工时记录和“工分”折算有出入。工头拿着簿册,指着上面的条款大声解释,双方情绪激动。最终,一名路过的、臂缠“监”字袖箍的年轻人介入,查看了记录和工地规矩后,判定工头记录有误,需补记工分,并对工头疏忽处以小额罚金。事情解决,但围观者中仍有议论:“这些新规矩,弯弯绕绕,不如以前干完活拿现钱痛快!”“可不是,但话说回来,以前工头说扣就扣,哪有人给你评理?”

光影交织,利弊并存。荀恽看到了律法的权威,也看到了规则复杂带来的困惑;看到了向上的通道,也看到了适应新规则的阵痛;看到了基于贡献的认可,也看到了平均主义惯性被打破时的不适。这里不是一个完美的乌托邦,而是一个在矛盾中前进、试图用理性与制度解决问题的实验场。这种真实,反而比单纯的颂歌或贬斥,更让荀恽感到可信。

荀恽并不知道,他的谨慎,并没能完全避开暗处的眼睛。靖安司在逐鹿城经营的暗线虽然有限,但荀恽“颍川荀氏子弟”的身份以及他最初几日略显高调的寻访购书行为,还是留下了痕迹。一条关于“疑似目标出现在城南匠坊区”的消息,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了城内一名潜伏的“钉子”手中。

这名“钉子”代号“灰隼”,表面身份是一个经营南北杂货的商人,实则是靖安司早年安插的资深细作,手段狠辣,心思阴沉。接到指令后,他并未急于直接接触或采取激烈行动。荀恽身份敏感,若在“玄鼎”腹地出事,极易引发对方警觉和反噬。他的计划更为阴险:制造一场“意外”,或引导荀恽自行踏入死地。

通过观察,“灰隼”注意到荀恽对“玄鼎”的工坊、学堂等新生事物格外关注,且似乎常于傍晚时分在客舍附近一条相对僻静的河边步道独行沉思。一个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这日黄昏,荀恽照例在河边踱步,整理思绪。忽见前方柳树下,一人失足滑倒,手中包袱散开,滚出几卷书籍和一件精巧的铜制仪器模型。那人似乎扭伤了脚,低声痛呼,挣扎难起。

荀恽不疑有他,上前搀扶:“兄台可无恙?” 他瞥见散落的书籍中,有一本竟是《天工开物》(马钧主持编纂的技术原理概述)的手抄注释本,字迹工整,见解旁注颇为精到,不由多看了两眼。

那人正是“灰隼”,他作势痛苦,连声道谢:“多谢郎君!在下姓贾,是个跑单帮的货郎,平日喜好这些机巧之物,让郎君见笑了。”他一边收拾,一边“无意”地叹息:“唉,北地这些工巧之术确实厉害,可惜管制甚严,许多好东西只能看看,想带些样品图纸回去给家乡工匠参详,难如登天。尤其是一些军器改良的窍门,更是秘而不宣。”

荀恽闻言,下意识道:“此地律法,鼓励工巧,何以管制?”

“灰隼”压低声音:“郎君有所不知,明面上是鼓励,实则核心技艺,尤其关乎军备的,都被‘天工院’和监察司牢牢把控,外人难以窥探。听说前些日子,有个中原来的工匠,只因多问了几句新式弩机齿轮的用料,就被暗中盯上,后来……唉,不知所踪了。这‘大同’世界,对咱们外来人,防得紧呐!”

他观察着荀恽的神色,继续道:“看郎君气度,也是读书明理之人。不瞒你说,在下觉得此地制度,初看新鲜,实则压抑人性,处处设限。远不如中原,虽有门第之见,然只要寻得靠山,金银开路,总有逍遥快活之处。似郎君这般人才,在此恐难伸展,不如早作打算。”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试图勾起荀恽对“玄鼎”技术垄断和潜在阴暗面的疑惧,又用中原的“潜规则”对比诱惑,意在动摇其心志,诱使其要么产生“窃取机密”的念头自投罗网,要么心生退意。

荀恽心中警惕顿生。此人出现得突兀,言辞闪烁,刻意引导,与他在别处接触的北地之人迥异。他想起徐庶关于“制度需不断对抗人性之私”的论述,以及“靖安司”的存在,隐隐猜到了什么。

“贾兄此言差矣。”荀恽不动声色,扶他站好,“既入此地,自当守此地之法。工巧之术,关乎万千人性命安危,谨慎些也是应当。至于逍遥快活,人各有志。在下游学未竟,尚需多看看。兄台脚伤,可需唤巡检相助?”

“灰隼”见荀恽反应平静,并未上钩,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些许小伤,歇息便好。多谢郎君。”他匆匆收拾好东西,一瘸一拐地迅速离去,消失在暮色中。

荀恽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方才那番话,虽未动摇他基本的判断,却像一根刺,提醒他此地并非世外桃源,暗处的斗争同样残酷,而自己这个“外来者”,早已身处漩涡边缘。

荀恽的动向与遭遇“灰隼”之事,很快通过徐庶的安排,报至张明远案头。

“这个荀长倩,倒是沉得住气,看得也细。”张明远放下简报,对徐庶道,“元直,你与他一番交谈,观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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