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无线电……静默（1/2）

胜利带来的短暂松弛是致命的。

在成功伏击了那支英军侦察分队后，连队按照命令，撤至一片相对背风的岩石地带进行临时休整。命令是“两小时，检查车辆，补充水分，保持警戒”。然而，警戒在持续紧绷了数日、又经历了一场成功的小规模战斗后，难免出现了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松懈。更致命的是，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应有的警惕。

那是一片由风蚀形成的、奇形怪状的巨大岩石群，投下长短不一的阴影。我们将坦克停在岩石间的凹陷处，既能获得一些遮蔽，也能依托岩石形成交叉火力点——理论上如此。发动机陆续熄火，金属冷却的“咔嗒”声此起彼伏。热浪依旧从岩石和沙地上蒸腾，但至少有了一些阴凉。

我们爬出“莱茵女儿”，像往常一样。威廉第一时间打开引擎盖，检查那永远在抱怨的散热系统和可疑的传动异响。埃里希和约阿希姆开始检查弹药存量，擦拭主炮和机枪上的沙尘。我摊开地图，试图根据刚才的遭遇战位置，更新这片区域的敌情标记。

保罗，我们的无线电员，安静地走到一旁。他像往常一样，先检查了一下坦克外置天线在刚才的机动中是否有损伤，然后轻轻摘下耳机——那耳机几乎长在了他的耳朵上，里面总是充满了静电噪音、模糊的指令和我们车组内部的通话。他揉了揉被耳机压得有些发红的耳廓，脸上是那种长期睡眠不足和高度专注后的空白疲惫。他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指了指岩石后面，做了个简单的手势——他要解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需求，在漫长的行军和战斗中，每个人都有过无数次。

我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了地图上。他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话不多，做事一丝不苟，总能把那台在沙尘中挣扎的电台维护得尽可能清晰。在车组里，他不像威廉那样和我有深厚的老兵情谊，不像埃里希那样充满年轻的锐气和焦虑，也不像约阿希姆那样沉默却可靠地承担着重体力活。他是那个背景音，是连接我们与外界的、不可或缺却又容易被忽略的通道。

他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几块巨大岩石交错形成的、相对私密的缝隙后面。一切都很平常。太平常了。

袭击就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降临。

没有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没有炮弹呼啸的预警。只有一连串突然爆发的、极其清脆密集的自动武器射击声，从岩石区的另一侧，几乎是我们的侧后方猛然响起！紧接着是子弹打在岩石上“噗噗”的闷响和四处飞溅的石屑！

“敌袭！上车！”我嘶吼一声，肾上腺素瞬间冲垮了疲惫，身体几乎本能地扑向最近的坦克舱盖。眼角余光看到威廉一个翻滚钻进了驾驶舱，埃里希和约阿希姆也以惊人的速度缩回了炮塔。

我重重地摔进车长位置，反手猛拉舱盖。就在舱盖即将合拢的瞬间，我下意识地、或许是出于某种不祥的预感，朝保罗刚才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正从岩石后面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脸色煞白，眼里满是惊骇。他还保持着微微提裤子的动作，显然袭击发生时他正处于最无防备的状态。他看到我们正在上车，看到我正在看他，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脚下拼命加速，朝“莱茵女儿”狂奔而来。

距离只有不到十米。

一梭子子弹扫射过来，打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溅起一串尘土。他踉跄了一下，但没有停下。

又一阵更密集的射击，来自更近的地方。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清晰可闻。

我看到他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巨锤从侧面狠狠砸中。奔跑的姿势瞬间变形，整个人以一种怪异的、扭曲的姿态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滚烫的沙石地上，离坦克的履带只有几步之遥。他没有立刻不动，身体还抽搐了一下，一只手无力地向前伸了伸，似乎还想抓住什么。

然后，就再也不动了。深色的液体，迅速在他身下浅色的沙土上洇开，那么刺眼。

“保罗！” 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不像人的吼叫，伸手想去推舱盖，但理智和求生的本能像铁钳一样死死扼住了我的动作。更多的子弹打在炮塔和车体上，叮当作响。外面枪声、喊叫声、引擎启动声乱成一团。

“车长！关舱盖！我们得走！” 威廉的吼声从下面传来，引擎已经咆哮着启动。

我的手指扣在舱盖边缘，指节捏得发白，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趴在沙地上的身影。几秒钟，也许只有几秒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看到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彻底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