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黄沙初噬(1/2)

“欧罗巴号”最终没有在碧蓝的地中海上变成燃烧的棺材或断裂的残骸。它喘着粗气,喷吐着黑烟,笨拙地挪进了的黎波里港。港口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土黄色尘雾中,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灰尘、劣质燃料和某种陌生香料混合的气味。热度,不再是海上那种潮湿的闷热,而是一种纯粹的、暴烈的、从头顶倾泻而下,同时从脚下反射上来的干烤。阳光失去了在地中海上的那种炫目蔚蓝作为背景衬托,变得无比直白和锋利,照在皮肤上像细小的针尖在扎。

我们从船上卸下“莱茵女儿”。帆布揭开,熟悉的钢铁身躯暴露在这陌生的天穹下,白色冬季涂装在黄沙背景中突兀得可笑。检查车辆时,威廉就蹲在履带旁,用手抓起一把港区地面粗粝的沙土,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流下。“看这沙子,”他面无表情地说,“比雪麻烦。雪会化,这东西,”他拍了拍手,尘土飞扬,“会钻进每一个它不该去的地方。”

我们没有在的黎波里停留多久。简单的交接,领受了几份字迹模糊、比例尺可疑的沙漠地图和关于水源点的简略说明,补充了燃料和淡水——淡水被严格限量,装在专用的扁水壶里,摸上去已经温热——然后,我们就被编入一支混杂的补给纵队,沿着海岸公路向东,前往据说正在集结的前线地区。

起初,公路是坚实的砾石路,虽然颠簸,但“莱茵女儿”还能保持正常速度。视野里偶尔还能看到一些低矮的灌木,远方一抹病态的绿意。但很快,公路就像一条力竭的蛇,逐渐被两侧无边无际的、波浪般起伏的沙黄色吞噬。路面变成了压实的沙土,车轮和履带过后,扬起经久不散的尘埃。

真正的“初见”发生在我们第一次离开主路,尝试进行短距离越野侦察的时候。指挥官想让我们这些“东线来的老兵”(这个称呼此刻带着一丝揶揄)尽快适应沙漠机动。

面前是一座沙丘。不很高,坡度看上去也算平缓。在俄罗斯,这样的地形甚至不值得专门提及。“莱茵女儿,前进,保持速度。”我在耳机里下令。

威廉挂上档,发动机轰鸣起来。坦克开始爬坡。起初似乎一切正常,履带卷起干燥的沙粒。但很快,我感觉到车体的姿态变了。不是那种克服重力的攀登感,而是一种……陷入感。车速明显下降,发动机的嘶吼变得沉闷,好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向后拖拽我们。履带不再是坚实抓地,而是在沙层上打滑、空转,刨出两个越来越深的坑。车身开始侧滑,向坡下歪斜。

“不行!履带吃不住力!沙太软了!”威廉的声音从耳机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紧绷。他尝试换挡,调整油门,但坦克只是徒劳地颤抖着,越陷越深,细沙像流水一样从履带侧面泻下。

“停车!倒车!慢慢来!”我急忙下令。倒车更困难,履带几乎完全被松软的沙困住。我们折腾了好几分钟,才勉强从那个看似无害的斜坡上退下来,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沙坑和履带印。

我打开舱盖,热浪瞬间涌进。跳下车,靴子陷进沙里直到脚踝。沙地表面被太阳烤得滚烫,隔着靴底都能感到那灼人的温度。我走到坦克边,看着那深深下陷的履带和周围被刨开的沙。沙粒极细,毫无粘性,根本无法提供坚实的支撑。威廉也爬了出来,用脚踢了踢履带卷上来的沙,骂了一句:“这鬼地方!比烂泥还讨厌!至少烂泥干了还能硬点!”

这只是开始。烈日是另一个暴君。它高悬在毫无云层遮挡的天空,光芒不是照耀,而是鞭挞。坦克的钢铁外壳迅速吸收热量,车舱内部很快变得无法忍受。触摸任何金属表面都可能烫伤皮肤。我们不得不尽量减少关闭舱盖行驶的时间,但敞开舱盖,意味着直接暴露在烈日和随之而来的热风下。热风不像海风带点湿气,它是完全干燥的,裹挟着细沙,吹在脸上像用砂纸打磨。汗水刚渗出毛孔,立刻就被蒸发,只在皮肤上留下一层粘腻的盐渍和怎么也拍不掉的沙尘。

最可怕的是沙尘。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当坦克行驶时,履带扬起的沙尘如同黄色的幕布,将后方的视线完全遮蔽。即便在相对平静时,只要有微风,沙粒就会悄无声息地钻进舱盖缝隙,落在仪表盘上,混进润滑油脂里,附着在光学镜片上。埃里希不得不每隔一小时就检查一次主炮瞄准镜和观察镜,用特制的毛刷和吹气球小心清理。他的抱怨多了起来:“车长,镜片上总有沙,擦不干净!影响瞄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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