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熔炉航程(1/2)
我们是在的里雅斯特上的船。一座巨大的、散发着机油、铁锈和海水咸腥气味的运输舰。它有个听起来颇为威武的名字——“欧罗巴号”,但身姿臃肿迟缓,灰扑扑的船壳上油漆斑驳,更像一头疲惫不堪的钢铁巨鲸。“莱茵女儿”被沉重的钢缆和链条固定在露天甲板上,覆盖着厚重的帆布,看上去像个等待解剖的怪异标本。和我们一同上船的还有其他几辆三号、四号坦克,以及一些半履带车和挤在货舱里的补给箱,共同构成这支前往非洲的“紧急补充”的一部分。
离开亚得里亚海北端那个阴冷的冬日港口时,我还穿着东线的厚绒冬装,裹着大衣。但仅仅一天之后,当船身开始随着第勒尼安海的波浪舒缓起伏,阳光——那种与俄罗斯稀薄惨淡的阳光截然不同的、具有实质重量的金色光芒——穿透云层直射下来时,我便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法则已经开始生效。
寒冷是瞬间被抽走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粘稠、无所不在的加热过程。起初是甲板。穿着靴子踩上去,即便隔着鞋底,也能感到那铁板正在吸收阳光的热量,从冰凉变得温吞,再变得有些烫脚。然后是空气。海风依然是咸的,却不再凛冽刺骨,而是变得潮湿、温热,吹在脸上非但不能解暑,反而像一块不断拂过的湿热毛巾。最后是钢铁。“莱茵女儿”覆盖的帆布下,车体本身变成了一个蓄热箱。用手触碰炮塔侧面,即使隔着帆布,也能感到那金属白天吸收的惊人热量,到了夜晚也无法完全散去。
我们车组被分配到底层货舱附近一个狭窄的舱室。说是舱室,不如说是个用薄钢板隔出来的笼子,挤着六张吊床,几乎无法同时站立两人。通风极差,唯一的进气口似乎正对着轮机舱的某个排热管道,送进来的空气带着机油味和一股永不消散的闷热。这里活像个正在低温慢烤的烤箱。
“这才只是在海上……”威廉躺在他那层吊床上,只穿着汗湿的背心,胸膛随着船身微微晃动起伏。他望着头顶不到一米高的、凝结着水珠的舱壁,声音在沉闷的空气里有些发瓮。“在海上,四面都是水,就已经这么热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懂。这里至少还有海风,尽管是热的。还有理论上无穷无尽的海水,尽管不能喝。等到了非洲,到了那片被阳光直射、被沙粒反射、被热风烘烤的陆地……那会是什么样的热度?
我靠在门边,试图从那狭窄的缝隙里捕捉一丝流动的空气。汗水从额头、鬓角不断渗出,汇聚成滴,沿着脸颊和脖颈滑落,浸透衬衫的领口和后背,留下一圈圈深色的汗渍。衣服粘在身上,又湿又痒。空气吸进肺里,感觉都是温吞潮湿的,无法带来丝毫清凉。整个船舱弥漫着汗味、体味、霉味,还有一种金属受热后特有的、淡淡的焦燥气味。
“机械情况怎么样?”我问,更多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转移一下对酷热的注意力。
埃里希坐在下层吊床边,正小心地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他的炮队镜目镜。闻言抬起头,年轻的脸涨得通红,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炮塔转动机构我每天早晚都检查润滑,但高温下油脂有点稀,我怕进了沙子会更快磨损。光学镜片也得小心,内外温差大,容易起雾。”
约阿希姆蹲在角落里,默默整理着他的个人物品——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他擦了把汗,闷声道:“弹药舱温度更高,我担心……”
“定期通风,但别让湿气进去。”我打断他。我知道他担心什么,高温对发射药稳定性的潜在影响。但在这船上,我们无能为力。
保罗守着角落里那台我们带上船、用来接收一些通用指令的小型无线电设备,尽管大部分时间它只有嘶嘶的电流声。他拿着个本子扇风,但扇起的风也是热的。“意大利船员说,过了西西里,进入地中海中部,会更热。而且,可能会有英国人的飞机或者潜艇。”
这才是更现实的压力。苏军的反坦克炮和t-34被留在了东线的冰雪中,但新的威胁已经悬在头顶和脚下。碧蓝诱人的海水之下,可能潜伏着致命的潜艇;晴朗无云的天空,随时可能传来敌机引擎的轰鸣。这艘笨重的运输舰,在浩瀚的海面上,是个再明显不过的目标。
我走到通往上层的狭窄梯道口,那里稍微有点对流的风。透过偶尔打开的水密门缝隙,能看到外面刺眼的阳光和蔚蓝到不真实的海面。海水不再是波罗的海或挪威峡湾那种沉郁的灰色或墨绿色,而是一种近乎炫目的蓝,随着船只行进,划开白色的泡沫航迹。景色很美,美得令人心旷神怡——如果忽略掉这致命的炎热和潜在的威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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