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热沙寒骨(1/2)

调令是夹在一份半湿不干的师部每日简报里送到的。简报本身内容乏善可陈,无非是些语焉不详的战况通报——“我军在莫扎伊斯克方向实施弹性防御,予敌重大杀伤”,“气候条件对双方作战行动均构成严峻挑战”,以及老生常谈的“坚信最终胜利”云云。纸张质量很差,油墨有些洇开,边缘沾着融化的雪水,还有几个冻硬了的泥点。它被保罗从那一叠乱七八糟的文件里抽出来时,看起来和那些要求补充冬季润滑剂的申请单,或者报告又发生了非战斗减员的伤亡表没什么两样。

直到保罗念出开头那句:“……基于地中海战区整体战略需求,及非洲军团对具备丰富作战经验之装甲人员的紧急补充要求……”

车舱里忽然安静了一瞬。连外面永无止息的风雪嘶嚎,似乎都被这行字吸走了一些音量。

威廉正就着手电光,试图用一把小锉刀修整某个有点变形的履带销栓。他动作停住了,侧过头,耳朵朝着保罗的方向,手里的锉刀悬在半空。埃里希从炮手潜望镜前抬起脸,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约阿希姆抱着一个刚清点过的弹药箱,僵在原地。连我都感到胸口那叠着嘉奖信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保罗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念,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兹命令你部,第xx装甲师第xx装甲团第x连第x排,所属四号f2型坦克‘莱茵女儿’及其完整车组,即日起做好移交东线现有防务之准备,并于五日内抵达华沙郊外指定集结地域,接受转运前最后检查与补给。后续将经铁路及海运,前往意大利,最终归属非洲军团指挥序列……”

“非洲?”埃里希第一个出声,语气里难以置信多过其他任何情绪。他眨了眨眼,好像还没完全理解这两个字在此时此刻的含义。

约阿希姆把弹药箱轻轻放下,闷闷地说:“沙漠?”

保罗念完了最后那些程式化的段落,放下那张纸,摘下眼镜擦了擦——尽管镜片上其实没什么雾气。他看着我们,等我的反应。

威廉终于放下了锉刀,金属工具掉在车底板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慢慢转过身,脸在手电光晕外半明半暗。他没有看保罗,也没看那份调令,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紧闭的舱盖,仿佛能穿透钢铁和积雪,看到外面那个冰封地狱的全貌。然后,他咧开嘴,笑了。那不是听到笑话的笑,也不是如释重负的笑,而是一种极其复杂、掺着沙砾和冰碴的扭曲表情。

“非洲,”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死水。“北非。隆美尔将军的地盘。”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每一张脸,最后落回我身上。“卡尔,你算算,从这儿,”他用脚尖点了点车底板,“到那儿,温差有多大?”

我明白他的意思。不需要温度计。东线,零下三十度,或许更低,钢铁脆得能用手掰断,柴油冻成蜡,血液离开身体几秒钟就失去所有温度。北非,撒哈拉的边缘,阳光直射下坦克外壳能煎鸡蛋,沙粒滚烫,吸干你肺里最后一点水分,热风裹着沙尘,能磨掉漆皮,更能熬干人的灵魂。

“七十度,”我平静地说,甚至也学着他,扯出一个不算笑的笑容。“差不多。就像总部对我们的态度。”

埃里希困惑地看着我。

我靠着冰冷的内壁,点燃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支挤扁的香烟。烟雾在浑浊的空气里缓慢升腾。“明明苏联还没打完,‘巴巴罗萨’还没变成‘ typhoon’,莫斯科还在东边挺着。可他们却急着要把我们——把一批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车组——从这块‘啃不动的骨头’旁边调走。”我吸了一口烟,劣质烟草的辛辣刺激着喉咙。“可见,现在的东线,”我用夹着烟的手指,虚虚点了点脚下,“是有多混乱。或者,多让他们觉得……‘前景不佳’。”

“他们是觉得我们在这儿没用了?”埃里希问,年轻人语气里有些不忿,或许还有一丝被轻视的委屈。

“不,”威廉替我回答了,他重新捡起锉刀,但没继续工作,只是拿在手里无意识地把玩。“是觉得我们在这儿,和在西边那个鬼晒太阳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区别不大了。东线缺人,非洲也缺人。我们不过是……消耗品。从冰箱挪到烤箱里的消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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