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郊区的铁颚(2/2)

更糟的是,步兵开始出现了。不是从街道尽头,而是从两侧建筑的地下室出口、巷口、甚至下水道井盖下。他们穿着平民服装和军装的混合,装备杂乱,但人数众多。

“机枪!所有机枪开火!”

车顶机枪、同轴机枪、车体前机枪同时喷出火舌。子弹打在墙壁和路面上,溅起碎石和火花。一些苏军士兵倒下,但更多人继续前进,利用每一处掩护。

我看到一个人扛着反坦克步枪,躲在一辆废弃的马车后。另一个人拿着炸药包,从侧面巷口冲出。

“手榴弹!”弗兰茨大喊。

一颗手榴弹从左侧飞来,落在坦克旁。爆炸声震耳欲聋,弹片打在装甲上叮当作响。

我们陷入了绝境。坦克无法移动,炮塔无法转动,而敌人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涌来。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引擎声。

是我们的另外两辆四号f2。它们没有直接冲过来救援——那会成为下一个靶子——而是采取了聪明的战术:一辆停在街角,用炮火压制工厂屋顶的反坦克炮;另一辆绕到侧面小巷,用机枪扫射接近的步兵。

“威廉!再试一次!全功率!”

威廉将油门踩到底,变速箱发出濒临崩溃的尖啸。右侧履带终于抓住了什么——可能是塌陷坑的边缘。坦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开始向后移动。

一厘米。两厘米。十厘米。

“继续!”

突然,左侧传来爆炸声。绕到侧面的那辆四号f2击中了什么——可能是弹药堆放点。二次爆炸的冲击波将周围的苏军士兵掀翻,也震松了我们周围的泥土。

就是现在。

“全速倒车!”

“莱茵女儿”猛地从坑中挣脱出来,车体重重砸在地面上。威廉没有停顿,立即倒车,同时转动车体,让炮塔重新获得射击角度。

“埃里希!屋顶反坦克炮!”

“瞄准完成!”

“开火!”

我们的高爆弹击中了工厂屋顶。爆炸将反坦克炮连同炮手一起抛向空中,从三层楼的高度摔下。

压力稍减。但战斗远未结束。

“全体撤退到上一个路口!重新组织!”

我们三辆坦克交替掩护,撤退到相对安全的十字路口。清点损伤:我的坦克前装甲严重受损,左侧履带再次松动;另外两辆坦克各有不同程度的轻伤。人员方面:弗兰茨在颠簸中伤口裂开,失血较多;埃里希的耳朵在爆炸中暂时失聪;我自己的肋骨在撞击中可能骨裂,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刺痛。

但我们都还活着。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这几乎是个奇迹。

九点四十分,步兵部队终于赶上来了。两个连的掷弹兵,在工兵和火焰喷射器小组的支援下,开始逐屋清剿。这是城市战的正确方式:坦克提供火力支援和移动掩护,步兵负责近距离清除威胁。

我们作为移动炮台,在步兵后方提供火力。看到可疑窗口?一炮过去。发现反坦克炮位置?集中火力压制。有建筑内藏匿大量敌人?召唤火焰喷射器。

进展缓慢,但相对安全。到中午十二点,我们推进了不到一公里,清除了大约两个街区的苏军抵抗。

中午短暂休整时,我爬出坦克,站在街角。这里已经是莫斯科的郊区,建筑更加密集,有些甚至是四五层的公寓楼——在德国只有大城市才有的那种。但它们现在大多破损,墙上布满弹孔,窗户破碎,有些完全被烧毁。

一个老妇人从一栋半毁的楼房里走出,手里拿着一个铁皮水桶。她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然后继续走向街角的一处破裂水管,接了点浑浊的水,又默默走回去。

平民。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还在战区内的苏联平民。在之前的推进中,村庄要么被完全摧毁,要么居民早已逃离。但在这里,在莫斯科郊外,还有人留下——可能是因为无处可去,可能是因为想保卫家园,也可能只是听天由命。

“车长,”威廉也爬了出来,递给我半块硬面包,“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咬了一口面包,它像木头一样硬,“如果有人在柏林郊外这样打仗,我们会怎样。”

威廉沉默了。我们都没说话,因为答案太明显,也太令人不安。

下午的战斗更加艰难。苏军的抵抗变得更加有组织,显然是正规军接替了最初的民兵和散兵。他们使用了更专业的战术:在建筑内设置交叉火力,在街道上布置诡雷,甚至尝试了一次小规模反冲击——三辆t-34从侧街突然冲出,虽然被我们击退,但造成了新的伤亡。

到傍晚五点半,天色已完全暗下来,我们停止了推进。一整天,我们前进了不到两公里,损失了一辆坦克和二十七名士兵,击毙苏军估计一百余人,俘虏十五人。

微不足道的进展,巨大的代价。

那天晚上,我们在占领的一栋仓库里过夜。仓库很大,空旷寒冷,但至少能遮挡风雪。我们围坐在一小堆火旁——这次是允许的,因为建筑足够大,火光不会外泄。

“今天那个坑,”埃里希突然说,“如果威廉没有及时倒车出来……”

“但我倒出来了,”威廉平静地说,“所以不用想如果。”

“但下次呢?”埃里希的声音里有一种年轻的、未被战争完全磨灭的恐惧,“下次我们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幸运?”威廉笑了,那是一种干涩的、没有温度的笑,“你以为那是幸运?那是经验。我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油门要踩多少,方向盘要转多少,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那不是幸运,是技术。”

“但技术也会失效,”弗兰茨轻声说,他正在重新包扎手臂,“机器会坏,人会犯错。”

“那就尽力不让它发生,”威廉说,“然后接受可能发生的事。”

典型的威廉式哲学:务实,简单,不带幻想。但这正是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希望,不是信念,只是简单的坚持,一天又一天。

我打开笔记本,在火光下写下:

“1941年11月19日,莫斯科西北郊希姆基。今天我们第一次真正进入城市环境作战。一切都不一样了:威胁来自四面八方,包括头顶;道路狭窄,机动困难;每一个窗户,每一扇门,都可能隐藏死亡。我们前进了不到两公里,用鲜血和钢铁换来的两公里。距离克里姆林宫还有四十五公里——在地图上微不足道的距离,在现实中却如同天堑。城市战消耗的不只是弹药和燃料,更是神经和意志。每一秒都要警惕,每一个决定都可能致命。威廉的技术再次救了我们,但技术有极限,幸运会耗尽。今夜,在莫斯科郊外的仓库里,我第一次真正怀疑我们能否进入这座城市的核心。不是怀疑勇气,不是怀疑装备,而是怀疑这个目标本身是否可能——在俄罗斯的冬天里,在如此复杂的防御面前,用我们日益减少的一切。但怀疑没有意义,因为明天我们还要继续前进,无论可能与否。这就是战争:不是追求可能,而是面对不可能,然后继续前行。”

合上笔记本时,我看到埃里希已经睡着了,头靠在弹药箱上,年轻的面容在睡梦中依然紧锁眉头。弗兰茨在检查明天的弹药分配,手指因为寒冷而动作僵硬。威廉在擦拭他的工具,每一件都摆放整齐,就像在鲁尔区的修理厂里一样。

我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远处,莫斯科的方向有隐约的灯光——可能是探照灯,可能是炮火,也可能是那座城市本身的、不屈的脉搏。

四十五公里。在另一个世界里,这是一段短暂的旅程。在这里,这可能是永远无法抵达的距离。

但明天,我们还会尝试。因为这就是我们的任务,我们的命运,我们在这场巨大而荒谬的战争中的微小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