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胜利的尘埃与内心的回响(2/2)

我点了点头。威廉是车组里最年长的,也是心思最缜密的一个。他或许不像我这样反复咀嚼这些无解的问题,但他一定能感受到这胜利背后的沉重。

“我在想,”威廉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我们开得那么快,碾过那么多地方,有时候我甚至来不及看清路旁倒下的是士兵还是平民。现在停下来,反而觉得……空落落的。”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更多的困惑。我们被训练成高效的杀戮机器,被灌输以服从和胜利为最高准则。但当战争的机器暂时停止轰鸣,当硝烟散去,露出被掩盖的疮痍时,内心那个被压抑的、属于“人”的部分,便开始苏醒和拷问。

埃里希,我们的新炮手,他虽然年轻,但很有天赋。他或许还沉浸在初经战阵(尽管是尾声)并幸存下来的兴奋中,以及对未来更多“建功立业”的憧憬里。我不想用我这些灰色的思绪去玷污他的热情,那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之一。但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也会面对和我一样的困惑。或许,是在他第一次亲手将炮弹送入某个具体的目标,看到生命在他手中消逝的那一刻;或许,是在他失去了某个亲密战友之后。

弗兰茨和保罗,他们更多地负责车内的协同,与外部直接的血腥接触稍少,但他们同样置身于这钢铁棺材之内,同样承受着死亡的威胁。他们的轻松,是幸存者的本能反应,我无权指责。

我们是一个封闭的、由钢铁包裹的微小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相依为命,信任彼此的技术和直觉,才能一次次从地狱边缘爬回来。但每个人的内心,又是一个更加封闭的宇宙,承载着无法完全言说的恐惧、迷茫和负罪感。

军媒的表扬,后方的欢呼,像一层镀金的尘埃,覆盖在这一切之上。它试图告诉我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且光荣的,我们的牺牲和杀戮都具有崇高的价值。

但我无法欺骗自己。当我把目光从“利贝尔”的钢铁身躯上移开,投向远处那些在田地里小心翼翼开始恢复劳作的法国农民,投向更远方那些依稀可见的、被炮火损毁的房屋废墟时,一种深刻的虚无感和不安感便攫住了我。

我们赢得了战役,但我们是否赢得了和平?我们摧毁了一个旧的敌人,但我们是否也摧毁了某种更基本的、属于人性的东西?从波兰到挪威,再到法国,我们一路高歌猛进,踏着敌人的尸体和盟友的鲜血,也踏着像奥托这样无数年轻德意志士兵的亡灵。这条路,最终会通向何方?

一支后勤部队的卡车队从远处的公路轰鸣着驶过,卷起漫天尘土,暂时打破了田野的宁静。战争机器并未真正停止,它只是在补给,在调整,准备驶向下一个目标。有传言说,下一步可能是跨海攻击英国,也可能是东线……那里有着广袤无垠的土地。

我掐灭了手中的烟蒂,金属的余温烫了一下指尖。

思索没有答案,但生活还要继续,战争似乎也远未结束。我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作为车长,我不能让这些疑虑影响到车组的士气和判断。

“威廉,”我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检查一下‘利贝尔’的发动机,我听到一点异响。埃里希,主炮保养完毕之后,和弗兰茨一起清点一下剩余的弹药。保罗,尝试接收一下最新的指令。”

“是,车长!”众人应道,立刻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钢铁的世界再次运转起来。那个关于“为什么而战”的问题,像一颗沉入深海的石子,暂时隐没在意识的底层。但它就在那里,等待着下一次战斗的间隙,下一次胜利的喧嚣过后,再次浮上心头,叩问我的灵魂。

胜利的尘埃终将落定,而内心的回响,或许会伴随我,直到战争的终点——无论那个终点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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