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禽兽现状,时代的烙印(1/2)
第五卷
五月底,芒种前后。
天气真正热起来了。胡同里的槐树叶子浓密得像一团团绿色的云,知了在枝叶间扯着嗓子叫,一声高过一声,叫得人心头莫名烦躁。午后阳光白花花地晒着,青石板路反射着刺眼的光,空气里浮动着灰尘和燥热的气息。
林修远背着药箱,从外头回来。
他刚去给胡同西头王奶奶扎了针——老人家风湿痛的老毛病,一到换季就犯。扎完针,又留了包自己配的草药,嘱咐用艾叶水泡脚。王奶奶千恩万谢,非要塞给他两个煮鸡蛋,他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进了四合院前院,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
十年了。
这座院子,这些人,这些事。
他站在前院中央,目光缓缓扫过。
西厢房贾家的窗户开着,里头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是贾张氏。那声音又干又哑,像是破风箱在拉,中间还夹杂着含混不清的咒骂。窗户纸破了几个洞,用旧报纸糊着,报纸泛黄发脆,边角卷曲着。窗台上摆着两个腌菜坛子,坛口蒙着灰扑扑的布,布上落着苍蝇。
林修远记得,十年前贾家的窗户纸总是糊得整整齐齐,窗台擦得锃亮,贾张氏那时候虽然刻薄,但精气神足,嗓门大得能传遍半个院子。
现在……
他轻轻摇头,正要往后院走,贾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秦淮茹端着一盆脏水走出来。
三十出头的女人,看着像四十多了。头发随便在脑后挽了个髻,露出细瘦的脖颈。脸色黄黄的,眼角皱纹明显,身上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磨破了,用同色的布勉强缝补过。她低着头,没看见林修远,走到院墙根的下水道口,把脏水“哗”地泼出去。
水花溅起,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泡沫。
泼完水,秦淮茹直起身,这才看见站在院里的林修远。她愣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很勉强,像是硬生生从疲惫里扯出来的。
“修远……回来啦。”声音也哑,带着小心翼翼。
“秦姨。”林修远点点头,“贾奶奶又咳嗽了?”
“老毛病了。”秦淮茹把盆抱在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盆沿,“天气一潮就犯,夜里咳得睡不好。”
“我那儿还有些枇杷叶,晒干了,泡水喝能润肺。”林修远说,“等会儿我送过来。”
秦淮茹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去:“那……那多不好意思。上回棒梗那事……”
“一码归一码。”林修远打断她,“孩子病了是孩子的事。”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秦淮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修远,姨知道,这些年……贾家对不住你们林家。棒梗那孩子不懂事,我……”
“秦姨,”林修远声音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确,“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您照顾好贾奶奶,注意身体。”
他说完,点点头,转身往后院走。
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很轻,像猫叫,但在这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林修远脚步没停。
有些眼泪,流了也就流了。有些债,欠了也就欠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他能给一包枇杷叶,能给几句医嘱,但更多的,给不了,也不想给。
回到后院,还没进家门,就听见中院传来“咣当”一声——像是铁盆摔在地上的声音。
接着是傻柱的吼声:“滚!都给老子滚!”
林修远站住脚,侧耳听。
几个半大孩子的哄笑声,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中院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震得门框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他想了想,转身往中院走。
中院的水池边,傻柱正弯腰捡地上的铁盆。盆摔瘪了一块,里头原本洗着的几件衣服散了一地,沾满了泥水。傻柱的手指粗大,笨拙地抓着湿漉漉的衣服,一件一件往盆里扔。
林修远走近了才看清,傻柱的背微微佝偻着——不是天生的,是那种长期劳累、心事重重压出来的弧度。头发花白了大半,乱糟糟地支棱着。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尤其是眉心那道竖纹,即使不皱眉的时候也清晰可见。
“柱叔。”林修远叫了一声。
傻柱猛地回头,看见是他,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个笑容:“修远啊。”
那笑容里没了十年前那种混不吝的劲儿,只剩下疲惫,和一丝说不清的苦涩。
“刚才那几个孩子……”林修远问。
“街坊家的小崽子。”傻柱把最后一件衣服扔进盆里,直起身,捶了捶腰,“见我回来,扔石头,喊‘傻柱傻柱,娶个寡妇养野种’。”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林修远沉默。
傻柱和秦淮茹的事,这些年院里院外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傻柱傻,被个寡妇拖累半辈子;有人说秦淮茹精,吸干了傻柱的血;还有人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管不着。
“柱叔,”林修远开口,“您……还好吧?”
傻柱端起盆,走到水池边重新接水。水龙头“哗哗”地响,他的声音混在水声里,有些模糊:“好不好的,不就这么过么。厂里活少了,工资降了,秦淮茹那边……唉。”
他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林修远看着他把衣服泡进水里,倒了点肥皂粉,开始用力搓洗。那双曾经颠勺掌灶的手,如今泡在肥皂水里,搓着别人的衣服——大部分是贾家老小的,他自己的衣服就那么一两件,洗得发白了还舍不得扔。
“柱叔,”林修远忽然说,“我听说,街道办最近在组织就业培训,学修自行车、修收音机。您要是有兴趣……”
傻柱搓衣服的手停了一下。
“修远,”他转过头,看着林修远,眼神复杂,“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院里多少人受过你的恩惠,叔心里清楚。但叔这岁数了,学新东西……”
“岁数不是问题。”林修远说,“您是厂里出来的,手上活细,学这个快。学成了,哪怕摆个摊,也比现在强。”
傻柱没说话,低头继续搓衣服。但林修远看见,他搓衣服的力道更重了,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半晌,傻柱闷闷地说:“我再想想。”
“嗯。”林修远不再多劝,“您要是决定了,跟我说一声,我帮您问问。”
说完,他转身离开中院。
走到月亮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傻柱还站在水池边,低着头,一下一下搓着衣服。午后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地上。
回到自家屋前,林修远推门进去。
屋里比外头凉快些——窗户开着,穿堂风徐徐地吹。李秀兰坐在窗边做针线,林晓月在桌前看书,听见动静,两人都抬起头。
“哥回来啦。”林晓月放下笔,起身倒水。
李秀兰放下手里的活计:“外头热吧?快喝口水。”
林修远接过妹妹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是凉的,里头泡了几片薄荷叶,清清爽爽。
“刚才在外头,看见柱叔了。”他坐下,随口说。
李秀兰叹了口气:“柱子也是个苦命人。这十年,他被贾家拖累得不轻。工资大半贴补了贾家,自己过得紧巴巴的。前两年厂里效益不好,他差点下岗,还是你爸帮着说了几句话,才勉强保住岗位。”
“贾家那边……”林晓月欲言又止。
“贾张氏身子越来越差,整天躺在床上骂人。秦淮茹在街道糊纸盒,一天挣不了几个钱。棒梗还在里头,听说表现不好,减刑无望。”李秀兰摇摇头,“一家子,算是垮了。”
林修远听着,没说话。
他想起十年前,贾张氏气势汹汹上门“借粮”的样子;想起秦淮茹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样子;想起棒梗偷鸡摸狗、无法无天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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