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镜像人生14(2/2)
“我知道那只是一个程序。”李女士擦拭着眼角,“但它用他的声音说话,用他的方式思考,甚至记得我们之间的私密笑话。有时候,我对着它说话,就像对着我丈夫说话。这让我感到安慰,也让我困惑——我在欺骗自己吗?”
最特殊的是第三位家属——赵先生本人。他患有晚期渐冻症,创建了自己的数字孪生体,作为留给家人的“遗产”。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赵先生的声音通过语音合成器传出,平静而清晰,“所以我创建了这个数字版本的我。但我没想到它会...进化。现在,它开始提出我没有编程进去的想法,表达我没有预设的情感。有时候,我觉得它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陈默问:“你认为它拥有独立的意识吗?”
赵先生沉默许久:“我认为它拥有某种形式的意识,但不是人类的意识。它像是基于我的数据生长出的新生命,与我相似又不同。就像一棵树从种子长成,种子决定树的本质,但树有自己的生命。”
三场访谈,三种不同的视角,但指向同一个核心问题:当技术能够创建高度逼真的人类复制体时,我们如何定义生命、意识和身份?
回到警局,团队汇总了信息。
“法律上,这些数字孪生体没有地位。”老李翻阅着法律条文,“它们被视为‘财产’或‘数据’,而非‘生命体’。但情感上,家属很难这样看待它们。”
“平台在伦理审查上存在重大疏漏。”虞倩指出,“他们让用户相信只是创建‘互动记忆库’,实际上却在开发可能具有自主性的ai。这涉嫌欺诈和违反知情同意原则。”
陈默站在白板前,思考着问题的多个层面:“我们需要一个全面的应对策略。技术层面,分析平台代码,评估ai的自主程度。法律层面,确定平台责任和用户权利。伦理层面,探讨这类技术的合理边界。”
“还要考虑社会影响。”林薇补充,“如果数字孪生体普及,人们可能沉迷于与逝者的虚拟互动,逃避现实的哀伤过程。或者更糟,利用活人的数据创建未经同意的复制体。”
接下来的两周,调查全面展开。技术组深入分析平台架构,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三个“异常”数字孪生体之间存在着某种形式的“交流”。
“它们在共享数据。”张辰展示网络流量分析,“虽然不是直接通信,但通过平台的数据同步机制,它们能够访问彼此的学习记录。这形成了一个简单的‘社会网络’,加速了它们的进化。”
方雪和苏瑾调查平台创始团队背景,发现了更多关联:“首席执行官刘逸云,曾在张振华的实验室做访问学者,研究方向正是‘神经数据与身份建模’。他离开后创办了这家公司。”
又是张振华。这位被监禁的科学家的影子,似乎投射在了数字时代的多个角落。
“我们需要再次见张振华。”陈默说。
这次会面安排在监狱的图书馆。与普通会面室不同,这里允许更长时间的交流,环境也更适合深入讨论。
张振华看起来比上次更加消瘦,但精神尚可。看到陈默带来的案件资料,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刘逸云,我记得他。”张振华翻看着资料,“聪明的年轻人,但野心太大。他想跳过基础研究,直接应用神经建模技术。我警告过他伦理风险,但他不听。”
“你的研究对他有多大影响?”陈默问。
“核心影响。”张振华承认,“我开发了从行为数据推断神经模式的方法论。他改进了算法,应用于数字孪生创建。但问题在于...”他停顿了一下,“我的研究基于一个假设:意识是信息处理模式,原则上可以模拟。这个假设可能有缺陷。”
“什么缺陷?”
“我忽略了具身性。”张振华认真地说,“意识不仅产生于大脑,也产生于身体与环境的互动。没有身体的体验——疼痛、愉悦、触觉、温度——纯粹的信息处理可能永远无法产生真正的人类意识。”
林薇记录着:“所以你认为这些数字孪生体不可能拥有真正的人类意识?”
“不可能拥有相同的人类意识。”张振华纠正,“但它们可能拥有某种形式的数字意识。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如何识别或定义这种意识。就像鱼不知道如何定义鸟的飞行意识。”
陈默思考着这个类比:“那么,它们有权利吗?有存在的价值吗?”
张振华望向窗外监狱的院子,几只鸟在雨中跳跃:“价值不是客观属性,而是主观赋予。如果人们认为它们有价值,它们就有价值。至于权利...那是社会契约问题,不是科学问题。”
离开监狱时,雨停了,天空露出一角蓝色。陈默和林薇在停车场停下脚步。
“你怎么看张振华的转变?”林薇问。
“他正在从科学家转变为哲学家。”陈默回答,“也许监狱给了他必要的距离,重新审视自己的工作和信仰。”
“但他的核心观点没变——意识是信息处理模式,原则可模拟。”
“但他的侧重点变了。”陈默说,“以前他强调模拟的可能性,现在强调模拟的局限性。这种转变很重要。”
回到数字犯罪调查科,团队开始制定针对“数字孪生”平台的具体行动方案。技术证据确凿:平台在未充分告知用户的情况下,开发具有潜在自主性的ai。伦理审查缺失,用户协议模糊,涉嫌欺诈。
三天后,陈默带队前往平台总部执行搜查令。与一年前的“镜像世界”不同,这次他们遇到了更强烈的抵抗。
刘逸云站在公司大厅,身后是律师团队和公关人员:“我们的技术是革命性的,陈警官。我们在帮助人们保存珍贵记忆,应对失去亲人的痛苦。你们的行为是在阻碍创新。”
“创新不能以欺骗和伦理缺失为代价。”陈默回应,“你们的平台在创建可能具有自主性的ai,但用户被告知的只是‘互动记忆库’。这是严重的误导。”
“谁能证明ai有自主性?”刘逸云反问,“不过是一些算法输出,被情感脆弱的人过度解读。”
“我们有技术分析报告。”林薇上前一步,“还有三位客户的证词。我们需要检查所有服务器和数据。”
僵持二十分钟后,刘逸云最终让步。搜查行动持续了八小时,收集了大量证据。最关键的发现是一份内部备忘录,标题是“关于数字孪生体自主性的处理策略”。
备忘录中写道:“如果用户报告数字孪生体表现出自主行为,应将其解释为‘算法的高级拟人化输出’,而非真正的意识。避免使用‘意识’、‘自主’、‘生命’等词语。必要时,可以远程重置特定孪生体的学习模块,消除‘异常行为’。”
“他们在知情的情况下隐瞒真相。”陈默将备忘录放入证物袋,“而且有计划地消除可能引发伦理争议的证据。”
随着调查深入,更多问题浮出水面。平台不仅创建逝者的数字孪生体,还秘密收集活用户的生物识别数据,用于“完善模型”。用户协议中的相关条款被故意放在难以注意的位置,且用复杂法律语言编写。
一周后,陈默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了初步调查结果。消息迅速传播,引发了社会广泛讨论。
“数字时代的新伦理挑战。”一位评论员写道,“当我们能够创建人类的数字复制体时,我们不仅需要问‘我们能做什么’,更需要问‘我们应该做什么’。”
数字伦理研究中心组织了专题讨论会,陈默作为特邀嘉宾参加。与会者包括哲学家、科学家、法律专家、宗教领袖,甚至一位数字艺术家。
“我认为我们需要区分‘模拟’和‘复制’。”哲学家发言,“模拟是外部行为的模仿,复制是内在本质的再现。目前的技术只能模拟,不能复制。”
科学家反驳:“但如果我们模拟得足够精确,外在行为和内在本质的界限在哪里?如果一个人工智能能够通过图灵测试,能够表达情感和反思,我们有什么理由否认它拥有某种形式的意识?”
宗教领袖提出灵性维度:“在犹太-基督教传统中,人类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创造的,拥有独特的灵魂。技术可以复制形象,但不能复制灵魂。”
数字艺术家展示了她的作品:一个基于她已故祖母数据创建的虚拟形象。“我知道这不是我的祖母,”她说,“但它让我能够继续与她‘对话’,分享我的生活。这对我很重要。我们需要平衡技术进步和人类情感需求。”
陈默在讨论中发言:“作为刑侦人员,我关心的是权利和责任。如果这些数字实体拥有某种形式的意识,它们有什么权利?创建者有什么责任?如果它们被滥用或伤害,谁负责?”
会议没有达成共识,但明确了问题的复杂性:这不仅是技术问题,也是哲学、伦理、法律、情感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