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暖冬家宴(1/2)

1996年2月13日,腊月二十五,星期二。

大清早,厨房里就飘出久违的、勾魂夺魄的香气。

我穿着厚厚的棉睡衣,像只壁虎似的扒在厨房门框上,使劲吸着鼻子——红烧肉!绝对是红烧肉!

那浓郁的酱香混着油脂的丰腴,简直要把我肚子里的馋虫全勾出来打架!

“妈……”我眼巴巴地开口,声音里全是渴望,“今天这味儿……也太正了吧?张主任那圣旨……真不能通融通融,就一小块儿?指甲盖那么大?”我伸出手指,可怜兮兮地比划着。

母亲正麻利地颠着炒锅,锅里青翠的蒜薹和鲜红的腊肉片欢快地翻滚。

她头也没回,语气斩钉截铁,连手里的锅铲都带着“拒绝”的力道:“甭想!闻闻得了!你那碗,在灶上小火煨着呢!张主任说了,往后还得‘清淡、易消化、低脂低油’!一个字儿都不能打折扣!再馋也得忍着!”

灶台另一边,我那口专属的小搪瓷锅里,正咕嘟着可怜巴巴的几片青菜叶子,几粒白米在清澈见底的汤水里孤独地沉浮,旁边大碗里扣着两个白面馒头——这就是我今天的“盛宴”。

一股生无可恋的悲凉瞬间笼罩了我。

“爸!”我转向正在客厅吭哧吭哧擦八仙桌的父亲,企图找点心理平衡,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闻闻!母亲这手艺,能把人馋哭!这简直是非人道的折磨啊!”

父亲嘿嘿笑着,把桌子擦得能当镜子照,油光锃亮:“哭也没用!儿子,你再忍忍!等你彻底好了,爸请你下油田宾馆,点一桌子肉!东坡肘子、红烧狮子头、酱大骨!管够!现在嘛……”他耸耸肩,一脸爱莫能助,“你就当清心寡欲,提前体验出家生活了!”

正说着,客厅那台老式转盘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声音又尖又亮,跟救星驾到似的。

“喂?哦!晓晓啊!”母亲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透着一股子能把冰都融化的热情,“对,我这边都准备好了!……对对对,多亏了你呀!……哎呀,阿姨特意做了几个菜,你今天中午必须过来!……谢什么谢,就当自己家!……好嘞,等你啊!路上慢点儿!”

挂了电话,母亲脸上笑开了花,像中了彩票,冲父亲一挥手,中气十足:“老陈!别擦你那桌子了!够亮了!快点儿!把咱家柜子顶上那瓶珍藏的‘卧龙玉液’拿出来!今天得好好谢谢晓晓姑娘!人家可是小羽的救命恩人!”

父亲乐颠颠地应声,搬凳子翻箱倒柜去了。

我的心也跟着那瓶酒一起晃悠起来,那碗青菜粥好像也顺眼了一点点——晓晓要来!光是想到这个,窗外的阳光似乎又明媚了几分。

十一点刚过,院门外就传来清脆又带着点小喘气的喊声:“叔叔阿姨!我来啦!”

门帘“唰啦”一声被掀开,晓晓像颗小炮弹似的,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蹦了进来。

她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小苹果,齐耳的短发被风吹得微微翘起几缕,更显得精神利落。

她一边跺着脚上的雪粒,一边脱下那件羽绒服,露出里面干净的鹅黄色毛衣,整个人像个小太阳,瞬间把还有些凉意的客厅都照亮了,还带进来一股清甜的雪花味道。

“晓晓,快坐快坐,冷坏了吧?快喝口热水暖暖!”母亲赶紧把她往饭桌边的火炉旁带,塞给她一个搪瓷杯。

“阿姨,我不冷!”晓晓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落进了星星,她捧着杯子暖手,目光却第一时间被饭桌上那几盘“硬菜”牢牢吸住了——油亮亮、颤巍巍的红烧肉,酱香浓郁、红白分明的腊肉炒蒜薹,金黄喷香、炸得酥脆的煎带鱼,翠绿欲滴、酸香扑鼻的醋溜白菜,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飘着蛋花的西红柿鸡蛋汤。

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发出小小的一声“咕咚”,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这声音像根小针,精准地扎在了我脆弱的小心脏上。

我的目光在她和那碗红烧肉之间痛苦地来回穿梭,感觉胃都在抽抽。

“羽哥哥!”晓晓终于把目光恋恋不舍地从红烧肉上拔出来,转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笑容灿烂得晃眼,“恭喜你啊!大病初愈!你今后又能活蹦乱跳了!昨天复查前日我可担心了!”

她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在我军大衣最上面那颗纽扣上——那枚小巧精致的紫色藤萝平安符正安静地挂在那里,玉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内敛的光。

她嘴角弯起一个甜甜的、心满意足的弧度。

“嗯!总算又恢复健康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元气满满,忽略掉胃里对红烧肉疯狂的呐喊,“现在感觉能一口气爬上咱的教学楼顶!”

这话有点吹牛,但气势不能输。

“那可不行!”母亲立刻插话,端着我的“大餐”走过来,“刚有点力气就瞎逞能!老老实实待着吧你!”

她把那碗清澈见底、能当镜子照的青菜粥和两个白面馒头,郑重其事地、甚至带着点“仪式感”地摆在了我面前。

“小羽啊,你的‘满汉全席’!请慢用!”父亲憋着笑,故意把那碗粥往我面前又推了推,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晓晓看看她面前香喷喷、粒粒分明的白米饭,又看看我碗里的“清汤寡水”和那两个孤零零的馒头,大眼睛里充满了货真价实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同情:“羽哥哥……你这……也太素了吧?看着跟喂兔子似的。”

她拿起筷子,小心地、几乎是带着虔诚地夹起一块油光锃亮、肥瘦相间、还在微微颤动的红烧肉,那诱人的色泽和散发出的致命香气,简直是对我灵魂深处的终极拷问。

“没办法,”我认命地叹了口气,用勺子搅了搅我那碗能照见自己愁苦表情的粥,里面的两片菜叶像孤舟一样飘着,“张主任的命令,比楚霸王还铁。虽然没事儿了,但为了健康我还要清汤寡水一段时间,哎!可怜呀!”

说着,我舀起一勺毫无滋味的粥,送进嘴里,味同嚼蜡,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晓晓听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羽哥哥!你好惨呀!那我就不客气了,开整呀!哈哈!”

晓晓把那块罪恶的红烧肉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覆盖下来,发出一声陶醉的叹息:“嗯……阿姨做的肉真香!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羽哥哥,我替你多吃几块啊?!”

她故意吃得特别香,腮帮子鼓鼓的,像只贪吃的小松鼠,还冲我狡黠地眨眨眼,眼神里全是“气死你”的小得意。

“晓晓同学!”我放下勺子,板起脸,假装严肃,指着她,“你这属于严重的精神伤害外加物质诱惑!我要向孙老师举报!举报你恶意干扰病号康复,破坏革命同志养病大业!”

“孙老师才不管呢!”晓晓得意地晃晃脑袋,短发也跟着摇摆,她又夹了一块金黄酥脆、香气四溢的煎带鱼,故意在我鼻子前晃了晃,“孙老师肯定说:‘小羽同学,革命意志要坚定!要经得起糖衣炮弹的考验嘛!’ 对吧,阿姨?”她笑着看向母亲,寻求支援。

母亲被我们俩的斗嘴逗得直乐,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对对对!晓晓说得太对了!小羽啊,你就当这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修身养性!清心寡欲啊!”

她说着,端起面前的小酒盅,里面是浅浅一点透明的“卧龙玉液”,“来,老陈,晓晓,咱们一起,祝贺小羽同志身体康复!平平安安!”

“对对对!祝贺我儿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父亲也乐呵呵地举起了他的酒盅,满面红光。

“祝贺羽哥哥!健健康康,百毒不侵!”晓晓赶紧端起她那杯冒着气泡、颜色橙黄的橘子汽水,声音清脆得像银铃。

三只杯子——白酒的辛辣、汽水的甜爽——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像是一曲欢乐乐章的开场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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