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是我的眼(2/2)

我赶紧甩甩头,抓起笔,开始跟题目搏斗。偶尔卡壳了,憋出个疑问:“晓晓,这里电压源是恒定的,我算这条支路电流,是不是直接用电压除以这条路上的总电阻就行?”

“bingo!”她打了个响指,“总算开窍了!没错!并联各支路,电压都一样,就是电源电压!这是黄金法则!记住了啊!以后见到并联,先找共同电压!”

她凑过来看我的演算,发梢蹭到了我的胳膊,带来一丝微痒:“嗯…这里代数代入小心点,符号别弄错了…对,就这样!继续!”

视力恢复后,这可是我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清楚地看她给我讲题的样子。

阳光穿过藤叶的缝隙,在她那微微翘起的睫毛上跳舞,在她那双专注得能吸人的眼睛里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

那眼神儿里,全是豁出去的投入劲儿,还有一股子……想把我从这学业的烂泥坑里硬生生拽出来的、毫无保留的热乎气儿。

当她发现我终于搞懂了某个她讲了三遍的难点,嘴角得意地往上那么一翘时,那份纯粹的、发自内心的乐呵劲儿,比藤萝叶子的清香还钻心。

有时候,我会不自觉地看愣了神儿,直到她屈起手指,带着点嗔怪,不轻不重地敲在我脑门儿上:“喂!羽哥哥!看题!看笔记!我脸上印着欧姆定律还是牛顿他老人家三定律啊?”

我才猛地一激灵,像偷糖被抓包的小屁孩儿似的慌忙低下头,只觉得耳朵根子“腾”地一下,热得能煎鸡蛋。

“没……没看脸……我在思考你刚才说的那个‘车流模型’呢……”我小声嘟囔着辩解。

“思考?”她哼了一声,显然不信,“思考得眼睛都直了?我看你是神游天外,琢磨着晚上食堂有没有红烧肉吧?赶紧的!这道受力分析图,那个斜面上的摩擦力方向,你给我标出来!”

“哦哦!标!这就标!”我赶紧收敛心神,把注意力强行拉回那该死的斜面和小方块上。

紫藤架下的时光,就在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草稿纸上演算的“嚓嚓”声和晓晓清亮得像泉水叮咚的讲解声里,安安静静地淌走了。她不厌其烦地给我梳理那些错过的知识线头儿。

“羽哥哥,你过来看你这道数学错题,”她指着我的作业本,“又是这里!完全平方公式展开,中间那个2ab呢?被你吃了?上次就错这儿,这次还错!不长记性啊你!”她气得用笔杆戳本子。

“我……我一着急就忘了……”我讪讪地说。

“忘了?”她瞪圆眼,“给你个法宝!听着啊:‘首平方,尾平方,首尾二倍中间放!’ 记不住公式就念这个顺口溜!念三遍!快!”

“首平方,尾平方,首尾二倍中间放……”我跟着念,果然顺口又好记。

“对!以后做题前先默念三遍!”她这才放过我,又翻出英语笔记,“还有这个时态!过去完成时!‘过去的过去’!记住这个时间轴!比如我说‘我写完作业的时候,胖子已经偷吃光我的饼干了’,‘偷吃’发生在‘写完作业’之前,对吧?所以‘偷吃’用had eaten!就这么简单!别一看到had就发懵!”

她毫无保留地把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压箱底的解题小窍门和记忆顺口溜都倒给了我。

那张斑斑驳驳的石桌成了我们临时的作战沙盘,铺满了写满算式、画满草图的演算纸。

在这儿,追赶的焦躁和视力的阴影,好像真被这花架子底下弥漫的清香和这份心无旁骛的专注劲儿,一点点给挤跑了。

“叮铃铃——”

自习课结束那催命符似的铃声,总是来得忒快。

“哎呀!时间到了!”晓晓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开始归拢铺满石桌的“战场”——那些沾着她汗水和智慧、承载着我那点可怜巴巴希望的笔记、书本、草稿纸。

“快快快!收好你的‘救命稻草’!物理笔记放上面,别压皱了!草稿纸……这些没用的我帮你扔了!书本拿稳了!”

“哎,这张草稿纸我还有用,上面记着你说的那个‘车流’公式……”

“行行行,给你留着!赶紧的!冲锋号响了!目标——食堂!”她麻利地把东西塞进我怀里,自己抱起剩下的,拽着我的袖子就往外冲,“再晚红烧肉就真没了!”

吃过饭,操场遛弯儿是晓晓严格执行的“医嘱”(李医生说了,户外活动对眼睛好!),也成了我们一天里难得的、不用跟课本死磕的轻松档口。夕阳把我俩的影子在塑胶跑道上扯得老长老长。

“喂,羽哥哥,今天胖子可太逗了!”晓晓边走边笑,模仿着胖子的样子,“费老师画图的时候,粉笔头‘嗖’一下飞过去,正中他脑门儿!他‘嗷’一嗓子,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费老师还瞪他:‘张晓辉!看黑板!不是让你看周公!’”

我也乐了:“胖子昨晚肯定又偷看武侠小说到半夜。不过梁老师那只波利更绝,今天课间不知道谁惹它了,它扯着嗓子学孙老师说话:‘安静!安静!成何体统!’ 把梁老师自己都逗笑了!”

“哈哈哈!波利真是个人才!”晓晓笑得前仰后合,“它下次再学,我教它说‘张晓辉!交作业!’”

“那胖子非得跟鹦鹉打起来不可!”我笑着摇头。

晚风吹过操场边的大杨树,叶子“哗啦哗啦”响。有时候,我们也会肩并肩,默默地溜达几步,享受这份闹哄哄校园里少有的清净。

晚风带着初秋特有的、那股子清爽的青草味儿,好像也悄没声儿地吹动了我心里那片地方——那片因为重新看清了世界、又加上这没日没夜的朝夕相处,而变得越发清晰、却也越发像这藤萝枝叶一样盘根错节、缠绕得越来越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

“眼睛……感觉怎么样?下午用多了没?”她忽然侧过头问我,声音在晚风里显得柔和了些。

“还好,按你说的,闭了很久。”我老实回答,“就是……紫藤架那儿光线有点暗,看笔记的时候……”

“啊!怪我怪我!”她一拍脑门,“明天带个台灯去!我哥有个旧的,可亮了!保证把你那‘救命稻草’照得清清楚楚,一根线头都不放过!”她语气里带着点自责和急切。

“不用那么麻烦……”我心里一暖。

“什么不用!必须用!战略物资保障!”她又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指挥官”语气,“就这么定了!”

晚自习照旧。我依旧珍惜着闭目养神的特权,在黑暗中默默地把晓晓白天在藤萝架下给我梳理的重点,像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过一遍。张晓辉那欠揍货的调侃也会准时响起。

“嘿!沙加大师!又在用‘天舞宝轮’参悟宇宙物理真理了?小心别把咱教室天花板看穿喽!”张晓辉压低的怪腔从后排传来。

我眼皮都懒得抬,反唇相讥:“闭嘴吧阿鲁迪巴!你那‘巨型号角’(打呼噜)的动静快把桌子顶穿了!再吵吵,小心费老师的粉笔头明天给你来个‘星光灭绝’!”

“噗!”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

晓晓的笔尖依旧在“唰唰”作响,偶尔会传来她极低的自言自语:“嗯……这里梁老师补充过……要记上……”或者轻轻的翻页声。这声音成了我闭目“回放”白天知识点时最好的背景音。

每晚九点半,宿管李大爷那敦实得像座小山的背影,依旧会像一尊尽职尽责的门神,准时出现在306宿舍门口,守护着“御前滴药”仪式的庄严进行。

“羽哥哥!滴药时间到!”晓晓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手里举着眼药水,像个拿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

我认命地放下笔,走到门口,仰起头。“晓晓大人,轻点儿……”我小声讨饶。

“少废话!眼睛睁开!看上面!”她一手轻轻扒开我的眼皮,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麻利,“一、二……好!换一边!”她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神情专注得像在完成一项神圣使命。

张晓辉他们几个挤在门后,憋着笑,看得津津有味。

“好了!闭眼!一分钟!不许偷看!”她下达指令。

我乖乖闭眼,感受着眼底的清凉蔓延开来,耳边是张晓辉他们终于憋不住的闷笑声和李大爷带着笑意的咳嗽声。

晓晓就站在我面前,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墨水和阳光的味道。

功课在晓晓这近乎“输血式”的强力支援下,虽然磕磕绊绊,但也算是一寸一寸地往前拱。

紫藤花架下那张冰凉的石桌,成了我们临时的、却无比重要的知识堡垒和喘口气儿的小窝。

视力危机那页,好像真翻过去了。

可晓晓单方面宣布并强力推行的这场学业“大救援”,却在这片生机勃勃的藤萝叶子底下,把我和她的距离,嗖嗖地拉得更近了。

近得我能看清她讲题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尖儿,能感受到她敲我脑门儿时指尖儿那点儿温乎气儿,能听到她讲解时每一个清晰的吐字和带着小得意的轻笑。

看着身边这个为我奋笔疾书、为我绞尽脑汁、甚至为我“执法如山”的姑娘,心底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就跟这藤萝架下疯长的绿意似的,一天比一天浓,一天比一天缠人。

它就在那儿,近得伸手就能摸着,可又像那盘绕交错的藤蔓本身,里面藏着无数关于明天、关于以后那长长日子的,青涩又让人挠心挠肺的谜题。

而这谜题的核心,此刻正坐在我身边,用她那清泉般的声音,不厌其烦地为我描绘着眼前这个重新清晰起来的世界,以及通往未来的、充满未知却又让人隐隐期待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