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是我的眼(1/2)
1995年9月18日,星期一。
上周六复查时李医生那句“5.0”还在耳朵边儿上嗡嗡响,清晰的世界是回来了,可我心里头一点儿也乐呵不起来。
为啥?眼前是清楚了,可脑子里那堆因为前几周看黑板像隔了毛玻璃、外加被迫当睁眼瞎而落下的功课,简直比费政老师画的那鬼画符电路图还让人抓瞎!
物理课本摊在桌上,上面那堆弯弯绕绕的线和方块符号,对我露着嘲讽的牙。
追?李医生那“少用眼!多休息!”的紧箍咒比孙老师的京片子还魔性,在脑壳里循环播放。
不追?中考那尊大佛可不会等我这个掉队的倒霉蛋儿喝牛奶补脑!
正对着课本上那团纠缠不清的玩意儿愁得想薅自己头发呢,“啪!”一声脆响,一摞砖头似的笔记本就砸我桌上了,粉笔灰都震起一层。
抬头,正撞上慕容晓晓那双亮得能当探照灯使的眼睛。
“羽哥哥!发什么呆呢!”她脆生生的声音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手指头差点戳到我鼻尖,“眼药水也按时滴了!该闭目养神就闭眼!瞅你那眉毛拧得,都能夹死蚊子了!”
我下意识揉了揉眉心,刚想开口,她下巴一扬,点了点那摞本子:“喏,你的‘救命稻草’驾到——‘陈莫羽·专属课堂实录(晓晓誊抄版)’!还热乎着呢,刚出锅!墨水味儿都没散!”
她双手往小腰上一叉,那头标志性的凌乱齐耳短发跟着晃了晃,活像个小号的楚霸王要发兵点将:“听好了!羽哥哥!从今儿起,上课你就一个任务——给我把耳朵支棱起来,当俩雷达使!梁老师的花体字、费老师的鬼画符、老师敲黑板梆梆响强调的地方、连哪个倒霉蛋儿又被粉笔头点名了……统统,归本姑娘管!”
她又用力拍了拍那摞笔记,震得我桌子腿儿都跟着颤悠:“打今儿起,我就是你的‘眼睛’!孙老师亲口封的‘战略分工’,懂?抗议?驳回!上诉?驳回!”
得,班主任的金字招牌都祭出来了。
我张了张嘴,那句“太麻烦你了”愣是给噎回去了,心里头却像被晓晓那拧耳功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又酸又胀,还咕嘟咕嘟冒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泡儿。
“可是……”我试图挣扎一下,“费老师那图,你画得……”
“闭嘴!”她柳眉一竖,“瞧不起谁呢?费老师画迷宫,本姑娘就是最牛的地图测绘员!保证原汁原味,一个电阻丝都不带错的!你就负责竖起耳朵听,把关键逻辑装进脑子里!眼睛,省着点用!懂?”
看着她那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的架势,我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只剩点头的份儿:“懂……懂了!”
于是乎,1995年初秋这个周一的上午,初三(3)班的教室里,上演了一出“奇景”。我坐在孙老师钦点的第一排“黄金vip专座”,努力调动全身的听觉细胞,捕捉讲台上飘过来的每一个字儿、每一个解题的调调。我的眼睛,嘿,算是彻底解放了!再不用跟黑板上的蝇头小楷死磕到底。
物理课,费政老师标志性的大嗓门响起:“看好了啊!这个节点!电流到了这儿,就跟那三岔路口似的!它得选道儿走!并联,懂不懂?并联就是各走各的阳关道!”
我闭着眼,努力在脑子里构建那“三岔路口”。
晓晓的笔尖在旁边“唰唰唰”响得飞快,像急行军。
“费老师画箭头了!”她突然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从正极出来,分三股,一股向上经过r1,一股直走r2,一股向下拐弯……哎哎,费老师!您慢点!那个电阻符号画歪了!哦哦,改过来了……”
她一边飞快记录,一边小声同步着老师的绘图过程,简直像实况转播。
“晓晓,向下拐弯那股,是接到哪了?”我闭着眼,忍不住问。
“笨!接到下面那个节点了!跟r1出来的汇合,再一起流向负极!”她头也不抬,笔下不停,“看,像不像胖子把他藏床底下那点儿‘战略储备’零食大礼包,为了躲开李大爷的‘正义制裁光束’,愣是拆散了塞进好几双臭袜子里头?看着是分散了,东一包西一包的,可那总量,嘿,一点儿没少!全在呢!”她自己先被这个天才比喻逗乐了,“噗嗤”一声。
英语课,梁雁翎老师飘逸的花体字龙飞凤舞。
“梁老师写了句谚语!”晓晓的声音又快又清晰,“‘a stitch in time saves nine.’ 小洞不补,大洞吃苦!她敲黑板了!强调这个‘stitch’,针脚的意思,比喻及时的小补救!重点!可能考翻译!”
我赶紧在脑子里刻下这句话和解释。
“后面那个从句结构……唔,稍等,梁老师擦掉重写了……好了!是非限制性定语从句,用逗号隔开的,修饰前面整个主句意思……”她一边精准复述,一边笔下生风,娟秀的字迹迅速填满格子。
后排的胖子张晓辉看得直咧嘴,无声地冲我比划着夸张的口型:“书!记!官!牛!掰!”
数学课,代数推导。
“莫老师写了个超长的公式!从……我看看……从左边等于号开始……”晓晓的笔尖像缝纫机,“a平方减b平方……展开……等于(a+b)(a-b)……然后代入数值……算出来是……负三!他画了个圈!重点结果!”
我闭着眼,跟着她的节奏在脑子里演算。
“羽哥哥,第三步那里,平方差公式展开,你脑子里跟上了没?”她抽空瞥了我一眼。
“跟上了跟上了,负三嘛。”我赶紧回答。
“嗯!孺子可教!”她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投入“战斗”。
更多时候,我像个大爷似的,舒舒服服闭上眼,让那俩可怜的眼球子彻底歇菜,同时在脑子里飞快地搭积木,把听到的知识点码整齐。
而我那同桌,慕容晓晓同志,则彻底变身成一台马力全开、精度堪比瑞士钟表的“人形记录仪”!
我偷偷歪过脑袋瞅她。
她微低着头,额前那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下来,可挡不住她那双全神贯注、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只有点薄茧子的小手,紧紧攥着那杆老式英雄钢笔,笔尖儿在纸页上“唰唰唰”地飞,快得都带出残影了,活像战场上冲锋号吹响时的密集鼓点!
下午的自习课,那才是晓晓同志真正“火力全开”的主战场!而我们这场“知识追击战”的指挥部,毫无悬念地,又挪回了老地方——紫藤花架底下。
九月的下午,阳光还带着点暖乎气儿,但早没了夏天那股子能晒脱皮的狠劲儿。
紫藤花早开败了,只剩下那浓密得能遮天的翠绿叶子,在头顶上织成老大一片生机勃勃的绿伞盖。
阳光贼心不死,从叶子缝儿里钻进来,在斑驳的石桌石凳上投下无数跳来跳去的小金点儿。
空气里飘着藤萝那股子特有的、带点微甜的青草味儿。
在这儿,追功课那份火烧火燎的焦虑和死啃书本的枯燥劲儿,好像真能被这满眼的绿意和安静给悄悄抚平了。
晓晓小心翼翼地把上午誊抄好的宝贝笔记在石桌上铺开,瞬间就从“书记官”切换成了最严厉也最有招儿的“一对一导师”。
“羽哥哥!注意力集中!”她指尖“笃笃”地用力敲在物理笔记上那个让我一看就头大如斗的复杂电路图上,“这里!费老师讲这儿的时候,唾沫星子都快喷前排脸上了!重中之重!电流分流节点的判断!眼睛得毒,瞅准了那些并联的小路……”
我盯着那团乱麻,眉头拧成了疙瘩:“这……这好几条线并在一起,哪跟哪是并联啊?”
“笨!”她拿起笔,直接在我面前的草稿纸上“唰唰”重画了一个简化版,“你看这里!电流从正极出来,走到这个十字路口,对吧?它面前有三条道儿!一条向上通r1,一条直走通r2,一条向下拐弯通r3。这三条道儿,互不影响!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谁也不堵谁的路,这就叫并联!懂了吗?”她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哦……三条道儿,各走各的……”我盯着她画的简图,脑子里那团乱麻似乎被剪开了一根线头,“那……那电流大小怎么分?”
“问得好!”她眼睛一亮,像发现了值得讲解的难题,“这就看‘路’的宽窄了!也就是电阻大小!电阻小的路,好比是平坦大马路,电流‘车流’就多,哗哗地过!电阻大的路,就像坑坑洼洼的小胡同,电流‘车流’就少,慢慢挪!总电流呢,就是所有分路‘车流’加起来!记住没?”
“马路…胡同…车流…”我琢磨着这个比喻,感觉比干巴巴的公式好懂多了,“好像……有点明白了。”
“不是好像!是必须明白!”她不容置疑地说,笔尖又点回原图,“现在,回到这个复杂的!你看这个节点,”她指着一个交汇点,“电流从这儿进来,它要往哪儿分流?有几条路可选?把那些并联的小团伙给我揪出来!”
我凑近了,眯着眼,努力分辨:“嗯……从这里……分两股?一股往上……一股往右……”
“对!往上是一股,但你看仔细了,往右这股,它可不是一条独苗!”她用笔引导着我的视线,“往右走了点,它是不是又遇到个岔路口?又分成两小股了?所以,从最初这个节点看,它其实是分成了三条并联的支路!第一条往上直接到r4,第二条往右再分成两股分别到r5和r6,第三条……你看下面这条小道儿,是不是直接通到r7了?”
被她这么一点拨,那团乱麻仿佛被理出了经纬。“哎!还真是!三条大路!”我恍然大悟。
“没错!”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所以计算总电阻或者总电流,就得考虑这三条路各自的‘通行能力’!费老师后面讲的等效替换,就像我刚才说的胖子藏零食,把分散的(r5和r6那条分支上的)先打包算成一个‘大礼包’电阻,然后再跟其他路(r4和r7)一起算总账!总量不变!明白?”
“明白了!胖子藏零食,打包算账!”我乐了,这个比喻太形象了。
“不错!羽哥哥,孺子可教也!”她自己也笑了,那明媚的笑容在藤萝叶子筛下的光斑里跳来跳去,晃得我眼睛有点花,心也跟着忽悠了一下。
她顺手翻过一页笔记:“来来来,趁热打铁!看这道课后题!就用刚才的‘揪并联小团伙’和‘打包算账’大法!你来做,我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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