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肉磨盘,虎狼入柙(2/2)
随着骑兵退去,正在与苍天军步卒绞杀的官军步兵,也接到了命令,缓缓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震天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喊杀声,也渐渐平息。
山谷内,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粗重的喘息声。
“哈……哈……”
林夜拄着刀,半跪在地,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活下来了。
他看着谷口外,那些重新列阵,却不敢再上前的官军。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从胸腔中喷涌而出。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站直了身体,举起手中的梁刀,仰天发出一声嘶吼。
“吼——!”
这声嘶吼,点燃了整个山谷。
“吼!!”
“我们活下来了!!”
“万岁!!”
成千上万劫后余生的士卒,用哭喊、用咆哮,宣泄着死里逃生的狂喜。
他们活下来了。
他们用血肉,硬生生扛住了一支朝廷精锐铁骑的冲锋。
他们活下来了。
..............
山坡之上,周觉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败了。
虽然从伤亡上看,官军的损失远小于贼军,但从战略上,从士气上,他败了。
他精心布置的围歼战,一个完美的口袋阵,最终却让猎物咬破了口袋,还崩掉了他一口最锋利的牙。
他看了一眼身旁垂头丧气、士气低落的诸将,又看了一眼谷内那些虽然人人带伤,却气势如虹的贼寇。
他知道,今日之战,已不可为。
“那个领头之人,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身旁的副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回大将军,方才那贼子自报家门,好像……叫林夜。”
“林夜……”
周觉在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此子,若不尽早除掉,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但他没有再下令。
天色已晚,军心已乱,再战,只会徒增伤亡。
“鸣金。”
他吐出两个字。
“收兵。”
“当——当——当——”
清脆的鸣金声,在暮色四合的原野上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官军阵列,开始缓缓后退,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他们撤了。
官军,真的撤了。
当最后一面官军的旗帜消失在视野中,谷内众人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了。
“哇——”
关强,这个七尺高的壮汉,一把抱住身边一个不知名的士卒,嚎啕大哭起来。
无数的士卒,瘫倒在地,跪倒在地,将脸埋进混着血水的泥土里,放声痛哭。
压抑了太久的恐惧、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喷涌而出。
他们,只是一群活不下去,想要一口饱饭吃的农民。
他们不想当英雄,更不想死。
他们只是,想活着。
林夜没有哭。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任由晚风吹拂着他湿透的衣衫。
他看着周围那些哭泣的、大笑的、或是茫然失措的脸,心中一片空明。
他赢了。
或者说,他们赢了。
但这场胜利,太沉重了。
数万人的大军,如今还能站着的,不足五千。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
洪力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庆幸,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支军队,已经不姓洪了。还好,那个煞星亲口说过,他要走。
在另一边,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汉子,正用一种灼热的目光凝视着他。那是渠帅黄苍。他的眼神里,没有嫉妒,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欣赏,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林夜收回目光,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走到林虎身边,林虎的身上也挂了彩,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大哥,我们赢了!”
林夜点了点头,从怀里撕下一块布条,开始默默地包扎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大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要不,咱们干脆把这支队伍……”
林虎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以林夜今日之威望,只要他振臂一呼,无论是洪力还是黄苍,都无法与他抗衡。
林夜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周围那些伤痕累累,却对他投来敬畏目光的士卒。
掌控这支军队?
然后呢?
带着这群乌合之众,继续被朝廷大军围剿?继续在刀口上舔血,不知哪天就死无全尸?
不。
这不是他想要的路。
苍天军,从根子上,就烂了。他们没有纲领,没有后勤,没有未来。他们只是一群被逼上绝路的流寇,今日能赢,是侥幸,是奇迹,但奇迹,不会一直发生。
他要的,不是当一个随时可能覆灭的山大王。
他要跳出这个棋盘。
他要的,是去到那个能制定规则的地方,最终,成为那个执棋的人。
“我们走。”
林夜包扎好伤口,斩钉截铁的说道。
林虎愣住了:“走?大哥,我们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
林虎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该去的地方,是哪儿?”
“苍天军,是一潭死水。”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
“留在那,迟早会被淹死。”
林虎沉默了。
他虽然鲁莽,但不是傻子。今日一战,看似胜了,实则惨烈至极。他亲眼看到数不清的弟兄倒在自己面前。这样的胜利,再来一次,谁也承受不起。
“那我们……去投奔别的渠帅?”
林夜摇了摇头。
他转过头,目光望向了北方。
那里,是京畿道的方向,是大梁朝廷的腹心所在。
“不。”
“我们去投官军。”
林虎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什么?!”
他失声道,“大哥,你没说笑吧?我们去投官军?他们……他们可是我们的死敌!”
“死敌?”
林夜笑了,显得有些森然。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的死敌。”
“只有永远的利益。”
他看着一脸震惊和不解的林虎,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苍天军里,我们杀再多官军,功劳再大,顶天了,也就是个渠帅,是个贼头。”
“可若是在官军里呢?”
“今天,我们逼退了周觉的大军,斩了左骁卫近半的铁骑。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你说,我们拿着这份‘投名状’,去投靠一个需要这份功劳,又或者,是忌惮周觉的官军大将,他会怎么对我们?”
林虎的脑子,彻底乱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林夜没有再解释。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有些道理,只能自己悟。
他已经感觉到乱世,快要到来了。
对他来说,这不是灾难。
这是……最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