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棋盘之外,风起于青萍(1/2)

夜色如墨,泼洒在向城县外的原野上。

周觉的行营之内,却与营外那片死寂的战场截然不同。一排排营帐整齐划一。手持长戟的甲士伫立在各处要道,火盆中跳跃的火焰,映照着他们冰冷的面甲和吞口。偶有巡逻的队伍踏着整齐的步子走过,甲叶碰撞之声清脆而肃杀,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这便是大梁朝廷赖以镇压天下的精锐官军,即便刚刚经历了一场不算胜利的血战,其森严的秩序也未曾有半分动摇。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周觉端坐于主位之上,身前的条案上,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他并未去看,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目光落在地图上“葫芦口”的位置,眼神幽深。

帐外,亲兵通传:“大将军,邓州王刺史求见。”

周觉的眼皮动了动,从地图上抬起头,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请。”

不多时,一个身着四品官服的中年文士,在亲兵的引领下,步入帐中。来人正是邓州刺史王文,他面容儒雅,步履从容,丝毫没有地方官员面见朝廷统帅时的卑微之态,只是在礼数上做得无可挑剔。

“下官邓州刺史王文,参见大将军。”

他长揖及地,姿态放得很低。

“王刺史不必多礼,请坐。”

周觉抬了抬手,示意亲兵看座。

王文谢过之后,在下首的位置坐下,却只坐了半个臀部,腰背挺得笔直。

两人之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王文此来,名为犒劳王师,实则目的为何,两人心知肚明。葫芦口一战,周觉布下天罗地网,最终却让一群泥腿子崩掉了满口牙,损了近半的左骁卫精锐铁骑,主将宇文敬都险些折在里头。

这战报,若是原原本本地呈上去,朝堂之上,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他周觉固然根基深厚,但御史台的言官,还有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政敌,绝不会放过这个攻讦他的机会。

而他王文,作为邓州地方主官,治下出了如此大的乱子,本身便是一个“失察”之罪。若是再被安上一个“剿匪不力”的帽子,他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今夜,他就是来探口风,或者说,是来与这位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达成一个默契。

终于,还是王文先开了口,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敬佩与庆幸:“大将军天威,一战便击溃贼军主力,斩首数万。若非将军雷霆一击,恐邓州各县已尽数沦陷,下官……下官代邓州数十万百姓,谢过大将军。”

周觉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他知道,王文这句话的重点,在于“击溃贼军主力”和“各县未曾沦陷”这几个字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王刺史言重了。本将奉皇命平叛,此乃分内之事。倒是刺史大人,能在贼势滔天之际,竭力保全各县,使匪情未进一步扩大,安抚流民,未生大乱,亦是功不可没。”

王文闻言,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连忙起身,再次长揖:“下官不敢当。皆赖大将军指挥若定,方有今日之局面。”

周觉没有再让他坐下,而是话锋一转:“本将有一事,想请教刺史。”

“大将军但讲无妨,下官知无不言。”

“葫芦口一战,贼军之中,有一领头之人。观其年纪甚轻,却悍勇异常,颇有韬略。刺史可知此人来历?”

王文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

他躬身道:“回大将军,此事下官也正要禀报。下官已联络了锦衣卫在南阳的百户所,据卫中所传来的消息,此人名叫林夜,乃是幽州人士。”

“幽州?”

周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幽州,北境边塞,与草原胡族接壤,民风彪悍。一个幽州边民,为何会跨越千里,出现在中原腹地的反贼队伍里?这背后,透着一股不寻常。

“不错。”

王文继续说道,“锦衣卫的情报显示,这林夜似乎与苍天军那些渠帅头目素有矛盾。葫芦口一战前,便有离去之意,只是被战事所困,未能走脱。”

“哦?”

周觉的眼中,终于透出了一丝兴趣。

“并且,就在今日傍晚,葫芦口战事一结束,此人便已脱离贼军大队,飘然离去。身边,只带了一个使长枪的壮汉。至于其去向,锦衣卫的缇骑,也暂时未能探知。”

周觉沉默了。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条案,发出“笃、笃”的轻响。

一个有勇有谋,却与贼军高层不合的年轻人。

一个在官军大军压境之下,能凭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却又在战后第一时间抽身而退的狠角色。

这样的人,若是敌人,则必须尽早扼杀。

可若是……能为己用呢?

“传令下去。”

周觉忽然开口,“命画师绘制此人样貌图,传令江陵府各州县,一体海捕。但有发现者,不必伤他,好生‘请’至大营。若遇反抗,可缉拿,但……务必留活口。”

王文心中一凛。

这是要招降。

王文心中一凛,却不敢多问,只是躬身应道:“下官遵命。”

他心中却在思忖,这位大将军的果决,果然名不虚传。但如此大张旗鼓地通缉一个贼人,似乎又有些反常。

“宛县之事,安排得如何了?”

周觉的声音再次响起,将王文的思绪拉了回来。

王文神色一正,压低了声音:“回大将军,一切妥当。锦衣卫南阳卫所的一名校尉,两名小旗,并数十名精锐缇骑,皆已扮作溃兵混入城中。那贼将黄苍,也已依计反正。只待时机一到,便可献城。”

周觉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意。

“很好。那就让那些自以为是的蛾贼,在他们最后的狂欢里,再多烧一把火吧。”

……

与此同时,宛县南门,苍天军洪力部的驻地。

营地里一片狼藉,伤兵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混合着酒气和烤肉的焦糊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洪力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酒坛,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暴戾。

“人呢!那个姓林的杂种呢!给老子找出来!”

他对着手下的亲信怒吼。

亲信战战兢兢地回道:“头……头儿,我们找遍了,营里……营里确实不见林夜和那个林虎的踪影。问了几个葫芦口回来的弟兄,都说……都说战事一结束,就没再见过他们。”

“跑了?”

洪力气得浑身发抖,“他娘的,这个白眼狼!吃老子的,用老子的,现在翅膀硬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想飞?”

他越想越气,在葫芦口,他被林夜压得抬不起头,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本想着回来之后再慢慢炮制他,谁知对方竟直接消失了。

这让他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给老子追!”

洪力怒吼着冲出营帐,直奔城门而去。

刚到城门口,迎面便撞上了带着几个亲兵回城的关强。关强浑身浴血,脸上带着一股煞气,显然也是刚刚从厮杀中回来。

“洪力,你发什么疯?”

关强皱眉道。

“关强!你看见兴林的那个杂种没有?”

洪力红着眼问道。

关强脸上露出一丝鄙夷:“走了。”

“走了?”

洪力的声音尖锐起来,“他凭什么走?老子还没点头,他凭什么走!”

“凭什么?”

关强冷笑一声“就凭在葫芦口,他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若不是他,你洪力的脑袋,现在早被挂在官军的旗杆上了,还能在这里狗叫?”

“你!”

洪力被噎得满脸涨红。

关强懒得再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人径直入了城。他打心眼里看不起洪力这种货色,忘恩负义,鼠目寸光。林夜那样的好汉,对苍天军何其重要,洪力却只想着自己的那点面子。

洪力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关强的背影,眼中满是怨毒。

就在这时,一个贼眉鼠眼的军卒悄悄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

“洪帅,有句话,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

洪力正在气头上。

那军卒缩了缩脖子,谄媚地笑道:“小的方才听人议论,说那林夜……是看不上洪帅您,觉得您庙太小,所以去投奔别的渠帅了。”

“什么?!”

洪力本就多疑,此刻一听,怒火更是冲昏了头脑。

那军卒又添了一把火:“而且……而且小的还听说,关强那厮,还有其他几个头领,最近跟官军那边眉来眼去的,怕不是……怕不是想拿咱们弟兄的脑袋,去换个前程!”

是了!一定是这样!

林夜那个白眼狼,投了别的渠帅!关强他们要叛变!

若是等他们动手,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若是……自己先下手为强呢?

吞并了关强、黄苍他们的部曲,自己就是这宛县最大的势力!到时候,就算是张通文那个大贤良师,也得看自己的脸色!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洪力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一把抓住那军卒的衣领。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洪力一把推开他,转身对自己的心腹部将杜诚吼道:“杜诚!马上传令下去,召集所有弟兄!今晚,咱们就干一票大的!”

他已经等不及了,他怕夜长梦多。

他甚至没想过去联络刘文远、孙元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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