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子坐高堂,群狼争腐肉(2/2)
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那许州的百姓,也没有一个人,真正去想如何才能平定乱局。
坐在高高龙椅上的萧明,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因为争吵而扭曲的脸,听着那一声声刺耳的言语,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这就是他的朝堂。
这就是他的臣子。
他的手在龙袍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才让他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就在这片嘈杂混乱之中,一个苍老却洪亮无比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吵。
“肃静!”
满朝文武皆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须发皆白,身形却挺拔如松的老者,从文官队列中走出。
御史大夫,蔡文。
整个大殿,刹那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闻名于世的“蔡骨头”一开口,今日之事,便绝无可能善了。
蔡文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萧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臣,御史大夫蔡文,有本启奏。”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大殿。
“臣,弹劾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特进、上柱国、安国公窦兴!”
轰!
此言一出,不啻于在大殿内引爆了一颗霹雳。
窦兴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蔡文却仿佛没有看到,依旧自顾自地,用那铿锵有力的声音,一条条列数着窦兴的罪状。
“其罪一,身为外戚,不思避嫌,反而结党营私,把持军权,安插亲信,排斥异己,致使我大梁军中,只知有窦大将军,而不知有陛下!此乃不忠!”
“其罪二,骄横跋扈,目无君上。去年秋狝,竟敢与天子并驾齐驱,其仪仗之盛,几同帝王!此乃不敬!”
“其罪三,贪墨无度,纵容家奴侵占民田,强抢民女。京畿之内,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此乃不仁!”
“其罪四……”
一条条,一款款,皆是诛心之言。
窦兴的脸色由青转紫,由紫转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上青筋暴起。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朝前一冲,朝着地上一跪,声嘶力竭地吼道:“陛下!蔡大人若对臣有意见,臣无话可说!臣请陛下,即刻剥去臣这骠骑大将军之职!臣,不干了!”
他身后的武将们见状,也“哗啦啦”跪倒一片。
“请陛下准许大将军致仕!”
“我等也愿随大将军一同解甲归田!”
这已经不是威胁,而是赤裸裸的逼宫。
萧明看着跪在下面的舅舅,看着那一张张“忠心耿耿”的武将面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很想,真的很想,就此点头同意。
但他不能。
他知道,只要他今天敢点头,明天这洛阳城,就会血流成河。他这个皇帝,还能不能坐稳这把龙椅,都在两说之间。
良久,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
“大将军乃国之柱石,岂可轻言去职!”
他呵斥道,“此事休要再提!”
窦兴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挑衅似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蔡文。
萧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的杀意,前所未有地沸腾。
他转向蔡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蔡卿,年事已高,神思劳顿,恐难再堪御史台繁剧。即日起,便罢去御史大夫之职,好生在家中休养吧。”
说罢,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挥了挥手。
“退朝。”
……
蔡文身形落寞地走出太极殿,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知道,从他被罢官的这一刻起,这朝堂之上,恐怕再也容不下一个讲真话的人了。
“蔡公。”
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蔡文回头,看到了同样一身落寞的卢博。这位曾经战功赫赫的大梁名将,如今也只是一个被闲置的右骁卫中郎将。
“卢将军。”
蔡文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蔡公,何必如此?”
卢博上前,与他并肩而行,叹了口气,“您明知不可为,又何必……”
“正因不可为,才要为之。”
蔡文打断了他,声音平静,“我辈读书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连话都不敢说,那与庙里的泥塑木偶,有何区别?”
卢博沉默了。
“这洛阳,老夫是不想待了。”
蔡文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收拾收拾,回乡养老去。这朝堂,不待也罢。”
他对着卢博拱了拱手,算是告别,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宫门外走去。
那挺拔的背影,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
同一时间,安国公府。
窦兴将一个名贵的青瓷花瓶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那老匹夫!真该死!”
他余怒未消,大声咆哮着。
堂下,工部尚书袁平与户部尚书崔诚对坐饮茶,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怒火。
“大将军息怒。”
崔诚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说道,“一个失势的老臣罢了,何必动气。倒是那曹节,今日提出招安林夜,不知大将军如何看?”
“招安?招他娘的安!”
窦兴一屁股坐回主位,“那林夜的脑袋,是老子的军功!谁也别想抢!”
袁平开口了,声音平缓:“曹节此举,意在沛公。无非是想借林夜这把刀,继续削弱我等世家在南方的根基。顺便,也是在试探大将军您在军中的权柄。”
窦兴冷哼一声:“他休想!老子这就上书,亲率大军南下,定要将那林夜千刀万剐!”
“大将军且慢。”
崔诚再次开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下官刚刚收到消息,河北道的贝州宗城,青莲教总舵,已被左千牛卫大将军北宫宇攻破。而南阳的黄中仁,在右千牛卫大将军周觉的围剿下,也已是穷途末路,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他看着窦兴,一字一顿地说道:“若是让这两位忠于陛下、又手握大功的军中宿将班师回京……大将军,我等的地位,怕是更加岌岌可危了。”
窦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袁平也适时地补充道:“绝不可让他们带兵回京。”
……
傍晚,袁平与崔诚的马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安国公府。
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两人下了车,并肩而行。
“正衡兄,”崔诚看着身边这位城府深不可测的同僚,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还是不明白,为何要选窦兴这等粗鄙武夫合作?”
袁平笑了笑,昏暗的暮色下,他的笑容显得意味深长。
“公雅兄,你看这朝堂,如今有几股势力?”
不等崔诚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道:“陛下算一股,阉党算一股,外戚算一股,你我这些世家门阀,算一股。还有一些不成气候的所谓清流,如蔡文之流,不足为虑。”
“如今,陛下羽翼未丰,却已懂得借力,他信任阉党,提防外戚,更忌惮你我。而你我,生平最厌恶的,便是阉党这等秽乱朝纲的浊流。如此一来,我们不与外戚合作,又能与谁合作?”
“更何况……”袁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陛下想看到的,不正是我们与外戚斗得你死我活吗?”
崔诚恍然大悟。
是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谁是鹬蚌,谁又是渔翁?
“一旦曹节倒台,那所谓的窦氏外戚,离死也就不远了。”
崔诚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贪婪的光芒,“到时候,这天下,还是你我门阀的天下。甚至……让陛下挪个位置,咱们自己扶持一个……”
“慎言!”
袁平脸色一变,猛地打断了他的话,并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的街角巷尾。
“这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锦衣卫的眼睛在盯着我们。”
崔诚心中一凛,也闭上了嘴。
两人在沉默中继续前行,各自心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