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子坐高堂,群狼争腐肉(1/2)

大梁京城,洛阳。

皇城之侧,一处占地极广的宅邸内,烛火通明,熏香的气味浓郁。

这里是内侍省之首,大长秋曹节的府邸。

金莱就跪在客厅中央,头深深地埋在冰凉的坚木地板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曹节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两颗玉石胆,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甚至没有正眼看地上的金莱,只是对着身旁的几个小黄门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打开,让咱家瞧瞧,金小哥儿从南边给咱家带了什么稀罕物。”

几个小黄门躬着身子上前,将金莱带回来的几个大箱子一一撬开。

箱盖开启的瞬间,满室的烛光仿佛都被吸了进去,随即又被箱中之物以更加璀璨夺目的方式反射出来。

黄金,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

珠宝,光华流转的各色玉器、明珠、宝石。

财富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也让这屋内添上了一抹灼人的贪婪。

曹节终于将目光从玉石胆上移开,落在了那几箱财宝上,他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尖细。

“哎呦,咱家倒是小瞧你了。这一出手,就是这般泼天的富贵,金小哥儿,你这趟差事,可是比咱家这辈子攒的家当还多了。你可真是……比咱家还有钱呐。”

“噗通”一声,金莱的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声音沉闷。

“大公公明鉴!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

他声音发颤,几乎带上了哭腔,“这些……这些都是那乞活军的头领林夜,托奴才献给大公公的!说是……说是孝敬您的!”

曹节“哦?”了一声,拉长了语调,似乎来了些兴趣。

金莱不敢停,竹筒倒豆子般将准备好的说辞全盘托出:“那林夜说,他久仰大公公威名,视您若天人。他说,这点东西,只是给您老的见面礼。只要公公您肯点个头,收下这份心意,那日后……日后南边的金山银山,便都是您老的!”

曹节听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慢悠悠地问道:“这么说来,他求咱家的事,怕是不小吧?”

“是!”

金莱不敢隐瞒,“林头领说,他本是良家子,被贼寇裹挟,万般无奈才举了刀。如今他心中还是向着朝廷,向着陛下的。只是……只是朝廷大军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他与官军交手,实在是迫不得已。他……他想求公公您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给他一条活路,给他……捞个官做做,为朝廷效死!”

话音刚落,曹节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放肆!”

一声厉喝。

金莱整个人如遭雷击,趴在地上抖如筛糠。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叛贼,还替反贼在咱家面前巧言令色!咱家看你是不想活了!”

曹节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充满了暴怒。

他一边怒骂,一边却对着旁边的小黄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那几个小黄门心领神会,立刻上前,手脚麻利地将几个箱子重新盖好,悄无声息地抬了下去。

金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他额头与地板碰撞的闷响。

过了许久,久到金莱以为自己今日必死无疑的时候,曹节那不紧不慢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你自己,怕是也屯了不少吧?”

金莱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磕头的力道更大了。

“呵呵……”

曹节又笑了,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只是一场幻觉,“起来吧。这件事情,咱家应下了。”

金莱愣住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咱家说,起来。”

“谢……谢大公公!”

金莱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依旧弓着身子,不敢抬头。

“只要你们听话,些许银子,不算什么。”

曹节的语气恢复了平淡,“那个林夜,想要个什么官啊?”

金莱依旧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凭……凭公公安排。”

“嗯。”

曹节满意地点了点头,“记住,今天的事,给咱家烂在肚子里。要是让第三个人知道,咱家一定先剐了你的皮,送你上路。”

“奴才不敢!奴才死也不敢说!”

金莱疯狂地保证。

“退下吧。”

“是,是……”

金莱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堂,直到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他才发觉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金莱走后没多久,内堂的屏风后,一个身影缓缓走出,正是曹节的心腹,李年。

“干爹,”李年走到曹节身边,轻声问道,“您真要帮那个林夜?”

“帮?为何不帮?”

曹节重新拿起那两颗玉石胆,在手中缓缓转动“他一个泥腿子,跟咱们有冲突吗?没有。可他跟谁有冲突?”

曹节冷笑一声:“他打的是邓州,抢的是许州,杀的是士族的狗,拔的是那些世家大族的根!最近朝堂上,那帮酸儒仗着有窦兴撑腰,逼咱们逼得越来越紧。正好,让这个林夜去南边闹一闹,把水搅浑,分散分散那群该死的世家的注意力。岂不妙哉?”

“再者,”曹节眯起了眼睛,“若是这事真能办成,咱们在军中,不就多了一只听话的狗?一只手握兵权的狗,用处可大着呢。”

李年闻言,点了点头:“干爹深谋远虑。只是……”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只是宫里头的眼线传来消息,说陛下最近,时常深夜召锦衣卫指挥使郑安入寝宫奏对。怕只怕……陛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哼。”

曹节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你以为,郑安身边,就没有咱们的人?他要是聪明,知道该跟谁好好合作,那就罢了。要是他动了什么别的心思……”

曹节手中的玉石胆轻轻一碰,发出一声脆响。

“……咱家不介意让锦衣卫,再换个指挥使。”

……

次日,太极殿。

崇元四年的早朝,一如既往的沉闷压抑。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年少的皇帝萧明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

几项无关痛痒的政务议过之后,宦官集团与外戚集团照例进行了一番唇枪舌剑的交锋,最终在皇帝心不在焉的“准奏”与“再议”中不了了之。

就在众人以为今日早朝又将如此平淡收场时,大长秋曹节,手持拂尘,向前一步。

他那独特的,有些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启奏陛下,奴才有本奏。”

国舅、骠骑大将军窦兴眉头一皱,冷冷地看着他。

“讲。”

萧明淡淡地开口。

曹节躬身道:“奴才近日听闻,盘踞于许州的乞活军贼首林夜,实乃良家之人,只因被贼寇裹挟,一时误入歧途。如今,此人已深感悔恨,迷途知返,特通过奴才手下一个不成器的小太监,向朝廷,向陛下,表明了他心向归顺之意。”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整个太极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身着大红蟒袍,身形佝偻的宦官身上。

招安一个杀了朝廷命官,连破两州坚城的反贼?

这个阉人,是疯了不成!

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一声怒雷般的吼声打破。

“一派胡言!”

骠骑大将军窦兴排众而出,虎目圆睁,指着曹节的鼻子破口大骂:“曹节!你这阉竖!肯定是收了那反贼林夜的脏钱!否则怎会在此替一个反贼说话!”

“林夜此贼,屠我官军,阵斩朝廷刺史,连下向城、穰县、舞阳三座坚城!桩桩件件,皆是灭九族的大罪!此等元恶,不加以雷霆之势剿灭,已是我大梁国耻!你竟还敢在此妖言惑众,妄谈招安?简直罪不可恕!”

窦兴声若洪钟,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他身后的武将集团也纷纷出列,群情激奋。

“请陛下下旨,发兵剿灭乞活军,将贼首林夜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没错!不杀此贼,何以慰王文刺史在天之灵!”

“区区千余流寇,竟敢如此猖狂!末将请命,愿提三千兵马,必取林夜首级献于阙下!”

叫嚷声此起彼伏。

曹节身后的阉党成员立刻站出来反驳。

“窦大将军此言差矣!林夜虽有罪,但其麾下不过千余疲敝之师,朝廷若再兴大军围剿,耗费钱粮无数不说,士卒伤亡亦在所难免。”

“如今国库空虚,北有胡虏,西有叛乱,何必为一股小贼大动干戈?依老臣看,若能许以官位,招安林夜,命其戴罪立功,去剿灭许州其余贼军,以贼制贼,岂非两全其美之策?”

“正是此理!刀兵乃不祥之物,能不兴,则不兴。”

双方立刻吵作一团。

而以司空袁平、户部尚书崔诚为首的士族大臣们,则冷眼旁观。直到火候差不多了,崔诚才慢悠悠地出列,抚着胡须道:“陛下,招安与否,臣不敢妄议。但臣听闻,那林夜攻下舞阳之后,纵兵大掠,城中士族、豪商,几被洗劫一空。此等行径,与禽兽无异,人神共愤。若不严惩,恐天下士人寒心啊。”

袁平随即附和:“崔尚书所言极是。此贼必须剿灭,以正视听。不过,区区一股流寇,何须劳动禁军?命许州周边州府兵马自行剿灭即可,不必靡费国帑,调禁军出京。”

一时间,大殿之上,三大派系,你一言我一语,为了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反贼头子,吵得不可开交。

窦兴要的是军功。

曹节要的是搅乱局势,安插棋子。

世家门阀要的是维护自身利益,顺便看着前两者斗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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