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绿源挽歌:卡瑟兰文明落幕(1/2)

星历第一百六十年,情况恶化到了临界点。

异常开始从数据记录和理论争论,渗透进物理现实本身。

绿源星全球三千处地壳监测站,在第一百六十年的第一个行星月,同时记录到一系列无法解释的微震。

这些微震的振幅很小,不会造成破坏,但它们的频率谱显示出诡异的一致性:主频率始终在7.83赫兹附近,这正是绿源星舒曼共振的基础频率。

更令人不安的是,当“天眼”空间站的首席观测员塔尔将这些微震数据与“耀光”恒星的光度波动曲线叠加时,他发现了统计上不可能的相关性——两者的波动模式,在相位上相差固定值,仿佛恒星与行星的地壳在以一种超越已知物理机制的方式“共鸣”。

与此同时,大气科学团队报告了电离层的异常扰动。

高纬度地区的极光出现前所未有的色彩组合,其中包含了卡瑟兰人视觉范围之外的紫外谱线。

这些扰动事件的发生时间,与深空背景辐射监测网记录的“非自然涨落”事件精确同步。

最直观、也最令人不安的变化发生在生物圈。

那些遍布大陆、构成卡瑟兰文明建筑与能量网络基础的荧光巨型真菌,开始出现生长紊乱。

在第三大陆的“荧光海”地区,持续观测了三百年的真菌光谱循环——黎明幽蓝、正午银白、黄昏紫晕的规律变化——开始出现0.3%的周期偏差。

当科学家们试图用模型解释这种偏差时,他们沮丧地发现:克罗恩学派的“环境参数扰动模型”能解释其中一部分偏差,莉亚学派的“行星意识场波动模型”能解释另一部分,但没有任何单一模型能解释全部观测数据。

现实本身,似乎同时在迎合或嘲笑两个互不相容的理论。

“晶冠城”中央天文监测中心陷入了持续的低压氛围。

塔尔首席观测员已经在这里连续值守了六十个行星日,只在椅子上进行短暂的生理休眠。

他的主复眼中布满了因能量透支而产生的细微血丝状纹路。

面前的主屏幕上,十几条实时数据流在不断跳动,每一条都来自最精密的仪器,每一个数字都经过多重校验确保真实——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却描绘出一幅荒诞的宇宙图景。

“可见光波段显示‘耀光’的整体亮度在过去一年下降了0.05%,”塔尔的声音因长期缺乏休眠而嘶哑,

“但高能射线探测器却捕捉到十七次间歇性峰值,其中三次的强度超过了历史记录的最高值。

热力学定律要求能量守恒。

要么是我们的仪器全部疯了,要么……”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用一支前肢的尖端无意识地点触着控制台表面,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在监测中心的另一侧,莱亚站在她自己带来的便携式分析终端前。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助理研究员,如今她是直觉派最具影响力的理论家之一。

但她较小的那对副复眼中,此刻没有理论构建时的灵性光芒,只有深深的困惑。

她紧盯着紫外线波段与引力微扰数据的叠加图谱,那些曲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拥有生命的律动模式。

“塔尔导师,”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监测中心里清晰可闻,

“这不是‘高维和谐’应有的表现形式……也不是量子涨落能产生的模式。您看这里——”她调出了一段最近三十天的数据对比,将三组不同来源的异常事件时间轴并列显示,

“它们之间的间隔……不是随机的。这里有模式,但这种模式本身在变化。不是在自然演变,更像是……某种算法,在根据我们的观测策略进行适应性调整。”

监测中心里,其他几位值班科学家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如果莱亚的观察是对的——如果连“异常现象”本身,都在有意识地与他们的观测行为互动——那么卡瑟兰文明数百年来赖以理解世界的整个科学方法论,其根基就不再是坚固的岩石,而是流动的沙砾。

社会层面的崩溃比科学界的困惑来得更加迅速和暴力。

星历第一百六十二年初,绿源星爆发了文明进入星际时代以来的首次区域性自治危机。

第三大陆的七个主要聚居区联合宣布成立“光谱自治联盟”,公开拒绝执行全球议会最新通过的《荧光真菌保护区调整法案》。

联盟宣言中写道:“该法案基于过时的机械宇宙观与狭隘的资源管理逻辑,完全忽视了真菌森林作为行星灵性能量节点的核心功能。

强制调整保护区边界,将破坏大陆尺度的能量流动平衡,最终导致不可逆转的生态灵性退化。”

全球议会试图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但很快就发现无法进行有效对话。

议会代表坚持讨论“生物多样性指数”“土壤养分循环”“可持续采收率”等传统生态学指标;而自治联盟的代表则不断提及“能量涡旋稳定性”“共振频率纯度”“意识场连通性”等概念。

双方都认为对方“完全不可理喻”。

冲突没有演变为传统意义上的战争——没有武器交火,没有人员伤亡。

但自治联盟切断了与全球能源网络和数据网络的部分连接,开始按照自己的一套标准管理辖区。

全球行政体系上,出现了第一条实质性的、无法通过协商弥合的裂痕。

而科学理事会此时已经名存实亡。

克罗恩的实证派退守到了几个历史悠久的传统研究机构,他们关闭了对外数据端口,只在内部小范围交流经过极度严格验证的“纯净数据”。

在一次私下交流中,克罗恩对仅剩的几位亲信学生说:“其他学派都已被某种……非理性病毒污染了。他们的逻辑看似严密,但前提已经被扭曲。

我们必须坚守最后的堡垒。”

莱亚的直觉派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们分裂成了至少三十个更小的团体或“学派”,每一个都宣称自己发现了宇宙真相的“关键碎片”。

其中一个团体专注于研究“时间流中的意识回声”,另一个则在构建“基于分形几何的星际通讯协议”,还有一个宣称“通过集体冥想可以校准行星轨道”。

他们彼此之间争吵不休,互相指责对方“被局部现象迷惑,未能触及整体和谐”。

普通卡瑟兰人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争论,只能茫然地看着曾经备受尊敬的科学家们,在各种公开场合进行着越来越晦涩、越来越情绪化的相互攻击。

普通卡瑟兰人的生活被一种弥漫的茫然感笼罩。

在“晶冠城”的一所基础教育学校,一位教师正在试图向学生解释为什么教科书上关于“大迁徙时代”有两种不同说法。

一个学生问:“老师,那我们的祖先到底是因为环境变化迁徙的,还是为了追随能量场迁徙的?”教师的外骨骼闪烁了几下,最后稳定在一种代表无奈与困惑的灰蓝色。

“两种观点都有证据支持,”教师说,“重要的是理解不同的思考方式……”但学生们从老师的光泽中读到的,是不确定。

在轨道船坞“萌芽之环”,工程师们遇到了更实际的问题。

他们同时收到了来自科学理事会两个版本的《深空环境安全标准》。

两份标准在一些关键参数上给出了完全相反的阈值。

例如,关于“允许进行空间翘曲实验的最低恒星距离”,实证派标准要求至少1.5光年,直觉派标准则说“只要共振频率匹配,0.1光年也可以”。

工程师们该遵循哪一份?

船坞主管最终做出了一个折中决定:暂时停止所有涉及高风险技术的项目,等待“进一步的澄清”。

但澄清从未到来。

一种无力感,如同绿源星雨季的灰霾,静静地笼罩了整个文明。

城市依然在运转,荧光真菌依然在生长,聚变反应堆依然在提供能源,孩子们依然在学习,艺术家依然在创作——但驱动文明向前的那个“共识内核”,那个曾经让卡瑟兰人相信可以通过理性与协作在星海中找到自己位置的内核,已经无声地碎裂了。

文明还在呼吸,但已经失去了方向感。

直到——星历第一百六十四年,那个被后世称为“宇宙初啼”的标准月前,如果还有幸存者的话,异常终于从背景噪音,升级为无法忽视的清晰信号。

那是绿源星时间的正午,全球所有监测网络在同一毫秒内触发了最高级别警报。

“耀光”恒星的光度曲线不再是缓慢波动,而是开始了毫无规律的剧烈震荡,振幅在十分钟内变化了三十倍。

部署在星系外围四个拉格朗日点的深空引力波探测器,记录到了前所未有的空间褶皱信号,其波形显示这不是两个大质量天体合并,而更像是……空间结构本身被某种力量“拨动”。

绿源星全球一千二百处地质监测站传回的数据显示,地壳共振的幅度突然放大了十倍,大陆板块边缘的应力读数在五分钟内飙升到了警戒阈值。

最令人恐惧的体验是全体卡瑟兰人共享的。

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属于哪个学派,无论正在做什么,全球每一个意识清醒的卡瑟兰人,都在同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直达神经中枢的“认知挤压感”。

那不是疼痛,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存在性压迫——仿佛有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大意志,正在冰冷地、有条不紊地审视着他们文明思维的每一个角落,评估着每一个逻辑结构,丈量着每一道认知裂痕。

紧急状态持续了整整三十天。

执政议会大厅里,昔日的争吵已被一种疲惫的、近乎麻木的绝望沉默所取代。

老议长索雷恩站在晶体讲台后,看着台下稀稀落落的议员席位——超过三分之一的席位已经空置,那些地区的代表要么拒绝前来,要么已经无法形成统一的代表团。

他暗金色的外骨骼显得如此沉重,仿佛每维持一分钟站立姿势都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

台下,克罗恩学派的代表正在发言,他的声音通过震动膜发出,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我们必须发射所有能发射的深空探测器,对异常源进行最密集、最严谨的多波段观测!只有获得原始数据,我们才能……”

他的话被莱亚学派的代表打断:“更多的探测器?更多的数据?过去三十天我们接收到的‘数据’已经让一半的分析师精神崩溃了!

我们需要的是连接,不是观测!我正式提议启动全球冥想网络,将所有卡瑟兰人的意识通过共振晶体暂时耦合,用整个文明的集体意识场去直接感知、去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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