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剑南烽烟起(1)(1/2)

同光十八年秋,凤翔府,这座雄踞关中西部、扼守陇蜀咽喉的重镇,此刻已彻底褪去了往日的市井繁华,完全化作一座庞大无比、森严壁垒的战争堡垒。空气中不再有炊烟的温暖气息,而是弥漫着皮革鞣制的腥味、钢铁摩擦的冷冽、士兵汗水的咸涩、马匹粪便的臊臭以及被无数脚步反复践踏后扬起的尘土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大战将至的肃杀与躁动。自伐蜀的决意从洛阳紫宸殿传出,后唐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便被注入了疯狂的燃料,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轰鸣着运转起来。

城郭之外的广阔平原已被黑压压的军营所覆盖。旌旗蔽空,色彩纷杂却又透着统一的肃穆,如同骤然间生长出一片无边无际的、由钢铁、布帛和血肉构成的森林。唐军主力六万余人已完成初步集结与编练,营帐连绵起伏,依着地势铺陈开去,直至远方的山脚,一眼望不到尽头。中央禁军精锐最为醒目,盔甲鲜明,兵器锋锐,队形严整,士兵眼中既有身为王师的傲气,也闪烁着对战争功勋与赏赐的渴望;从河中、陕虢、泾原、邠宁诸镇调集而来的藩兵则更具野性,他们服饰各异,皮甲铁片混杂,操着不同的口音,脸上大多带着风霜刻画的痕迹,眼神彪悍,透露出久经沙场的实战气息,虽不如禁军整齐,却别有一股剽悍之气。

在营区之间,专门划出的工匠营地里,炉火日夜不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拉风箱的呼呼声、打磨金属的刺耳声不绝于耳。数以千计的工匠和学徒们汗流浃背,正拼命赶工,修理保养磨损的铠甲刀枪,赶制更多的箭簇,更重要的是打造那些笨重却至关重要的攻城器械——高大的云梯、包裹铁皮的沉重冲车、结构复杂的投石机。另一边,庞大的车马场内景象同样令人震撼,无数辎重车辆——牛车、马车甚至还有骆驼队——排列成难以计数的行列。衣衫褴褛的民夫们在持械兵士的严厉监督下,喊着沉闷的号子,如同蚂蚁搬家般,将一袋袋粮谷、一捆捆箭矢、一坛坛咸菜腊肉、一捆捆营帐物资、甚至还有大量的医用药材,艰难地搬运上车,捆扎结实。这些物资将进行最后一段艰苦的陆路运输,直至陈仓道或褒斜道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入口,然后依靠人力畜力,一点一点挪过那“难于上青天”的蜀道。

在这片充斥着金属碰撞、人喊马嘶、号令传递的忙碌与喧嚣中心,一座临时搭建却异常高大坚固的点将台巍然矗立,台上竖起巨大的“唐”字帅旗和代表各主要将官的认旗,在旷野的风中猎猎作响。

这一日,天公作美,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下,点将台更显威严。台下,六万大军已按各军、各厢、各都的编制肃立完毕。刀枪如林,密集的锋刃在明亮的秋阳照射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一片森冷的寒光。士兵们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巨大的、压抑的寂静,只有战马偶尔不耐地喷着响鼻,或用蹄子刨动着地面,发出嘚嘚的声响,反而更添了几分临战前的紧张气氛。

吉时已到,九通鼓响,声如闷雷,滚过原野,震人心魄。随后号角长鸣,苍凉悠远,直上云霄。在众多顶盔贯甲的将领和文官属吏的簇拥下,西南行营都统、魏王李存礼,身穿特制的、金光闪闪的华丽山文甲,外罩一件绣有蟠龙纹的杏黄色蟒袍,意气风发,步履略显浮夸地登上点将台。他努力挺直腰板,想摆出威严沉稳、睥睨天下的姿态,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不断扫视台下军阵时流露出的志得意满,以及举手投足间难以掩饰的轻浮,都让台下许多久经战阵的老兵暗自皱眉。西南行营招讨使郭崇韬跟在他身后半步,今日他脱去了文臣的朝服,换上了一身毫无装饰的实用铁甲,腰佩长剑,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缓缓扫视着台下无边无际的军阵,仔细检阅着队伍的士气与装备,眉宇间却凝结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深沉的忧虑——并非为了眼前的敌人,而是为了身边这位名义上的最高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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