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寒旌唳归途(4)(2/2)
赵大柱被分在照看伤员的行列。这个年轻人如今脸色蜡黄如纸,眼窝深陷得吓人,比那些重伤的老兵更像一个垂死之人。胡柳陂的惨状如同附骨之疽,日夜纠缠着他。只要一闭上眼,那被砸烂的半边脸、空洞的眼睛、漫山遍野的尸体和无尽的鲜血就会在眼前浮现。他变得异常沉默,甚至有些痴傻。当又一名重伤员在他面前痛苦地抽搐、最终咽气时,他不再像初次经历时那样呕吐,只是呆呆地看着,然后机械地和其他人一起,将那具尚有余温的躯体抬到牛车上。动作麻木得像在搬运一捆毫无生气的柴禾。战争,已经彻底碾碎了这个年轻人曾经鲜活的灵魂。
队伍最前方,李存义坐在一辆由四匹健马拉着的、毫无装饰的马车里。车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与景象。车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他依旧固执地穿着那身残破的玄甲,拒绝更换,仿佛这身沾满血污的铠甲是他罪孽的证明,是他必须背负的罪责。肩头和肋下的伤口在颠簸中阵阵作痛,但比起心头的煎熬,这点疼痛简直微不足道。
此刻的李存义蜷缩于角落的毛毡里,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今空洞得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周围是浓重的青黑。凌乱的胡须间,那张曾经不怒自威的脸庞如今灰败如死灰。阎宝圆睁双眼的遗容,三万七千将士冰冷的数字,土山顶上绝望的挣扎,焚化场冲天的烈焰和焦糊的气味……无数画面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疯狂轮转,撕扯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悔恨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时而双手抱头,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时而又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自我厌弃的光芒。他拒绝进食,只偶尔啜饮几口清水。大部分时间,他都沉浸在自己的炼狱里,对外界的声响充耳不闻,只有干裂的嘴唇偶尔无声地翕动,仿佛在重复着那句浸透血泪的忏悔:“朕悔矣……朕悔矣……”
王璟若骑着赤焰,默默地护卫在马车旁。这位力挽狂澜的兵部尚书,脸上没有丝毫胜利者的荣光,眉宇间只有化不开的忧虑。他几次想掀开车帘劝慰几句,但听到里面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最终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比谁都清楚,这位刚愎自负的帝王,正在经历他人生中最惨烈的一次“败仗”——一场由他自己亲手导演、用无数忠勇生命作为代价的、名为“胜利”的惨败。这场败仗伤的不仅是三军将士的性命,更是李存义作为帝王的根基和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