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寒旌唳归途(4)(1/2)

一弯残月如钩,冷冷地悬挂在胡柳陂灰暗的天幕上。那微弱的光芒,无力地照耀着这片人间炼狱,照耀着无数熄灭的生命之火,也照耀着李存义那被“惨胜”彻底掏空的、孤独而悔恨的背影。汴州的烽火,在胡柳陂的尸山血海面前,显得如此遥远,如此虚幻。这场用无数骸骨堆砌的胜利,最终留下的,只有无尽的伤痛和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血的教训。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时,胡柳陂的硝烟尚未散尽,焚化阵亡将士尸体的巨大篝火余烬仍在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后唐残部,这支曾经意气风发、誓要踏破汴州的雄师,如今已化作一支沉默而悲怆的送葬队伍,踏上了北归魏州的漫漫长路。

行军的速度异常缓慢。没有凯旋的鼓乐,没有昂扬的号角,只有车轴沉重的呻吟,马蹄踏在冻土上的闷响,以及伤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哼与呻吟。刺骨的北风如刀般刮过,卷起地上的灰烬和未燃尽的骨殖碎片,在空中打着旋儿,如同无数徘徊不去的怨灵,诉说着这场战役的惨烈与悲壮。

这支缓慢北行的队伍,如同一道流淌着血泪的伤痕,在苍茫大地上蜿蜒前行。队伍最核心处,是那支规模庞大的特殊车队——数百辆简陋的牛车排成长龙,车轮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呻吟。车上没有缴获的梁军旗鼓,没有耀眼的金银财宝,只有一个个粗陶瓮、松木匣,里面盛放着无法运回完整尸身的阵亡将士的骨灰。更多的,则是用草席或粗麻布草草包裹的遗体,随着车辆的颠簸,渗出暗红的血水,在凛冽的寒风中迅速凝结成冰晶。负责押运的士兵们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动作机械得如同行尸走肉,仿佛他们运送的不是昔日同袍,而是名为“死亡”的沉重石块。

随行的伤员队伍更令人心碎。许多士兵伤势过重,无法骑马乘车,只能由轻伤的同伴或强征来的民夫用担架抬着。那些还能勉强行走的,则拄着临时削成的木棍,在冻得坚硬的路面上一步一挪。冻伤的肢体肿胀发黑,伤口在寒风中溃烂流脓,散发出腐肉般的气息。每隔一段路程,队伍中就会爆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又一名重伤员在痛苦的折磨和寒冷的侵袭下咽了气。同伴们会默默停下,用冻得通红的手为他合上不甘的双眼,再用一块破布或草席草草覆盖,然后将这具尚有余温的躯体抬上牛车。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哭泣,只有更深的麻木在蔓延。生命在这里,如同荒野上的枯草般廉价易折。

孙石头拄着一根比他更沧桑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队伍中段。他腿上的刀伤已经化脓,每走一步都像有千万根钢针在扎,但他固执地拒绝了担架。那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被他用麻绳系着,紧紧贴在胸口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成为他在无边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属于“生”的微薄念想。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前方蜿蜒的队伍,望着那望不到头的骨灰车和伤员,眼神涣散得如同死水。胡柳陂的尸山血海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情绪,只剩下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在朔风中本能地向着“家”的方向移动。家?哪里还有家?他只知道,魏州是这支残军唯一能回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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