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血色夜宴图(4)(2/2)
“时辰到——”
刽子手将鬼头刀浸入混着朱砂的烈酒,刀刃划过水面时激起的涟漪,恰似史册中层层叠叠的墨痕。裴枢忽然仰天大笑,被割去舌头的口腔里喷出血沫,染红了胸前残破的紫袍。那是三品以上官员方得服用的深紫色,此刻却像极了凝固的淤血。
“按住他!”李振厉喝声中,两名军士猛地按住裴枢肩头。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突然爆发出骇人力气,竟挣断麻绳,一头撞向身侧举着令旗的监刑官。混乱间,有人瞥见裴枢从靴底抽出的断簪——那是半月前狱卒搜身时遗漏的,簪头还沾着暗褐色的血痂。
“拦住!快拦住!”李振踉跄后退,打翻的茶盏在青石板上碎成齑粉。三十余名待宰羔羊竟在此刻躁动起来,有人嘶吼着“国贼”,更有人趁机咬住刽子手手腕。黄河涛声里,这些文弱书生突然化作困兽,仿佛当年白马之围中拼死突围的颜良残部。
裴枢的断簪终究没能刺穿李振的咽喉。三柄横刀同时贯穿裴枢胸膛的瞬间,黄河突然掀起丈余高的浊浪,将东汉古战场的箭矢残甲尽数翻涌上来。老人至死都面朝东南,浑浊的眼珠映着汴州方向电闪雷鸣的天空——那里有他亲手栽种的唐槐。
“给本官砍了!”李振抹着颈间血痕咆哮,“再将此贼首级浸入粪桶之中!”话音未落,天际炸开惊雷,豆大的雨点砸在刑场青砖上,竟将裴枢喷溅的鲜血冲成蜿蜒溪流,一路淌进滔滔黄河。
雨幕中,崔远的头颅滚落刑台,花白胡须缠着捆缚的麻绳。忽有青衫书生冲破兵卒阻拦,仰天长啸:“天地翻覆啊!”众人望去,竟是昔日崔远的门生赵之远。这中年儒生是听闻恩师下狱,特地自外地赶回,想要看能否施以援手。但回到汴州才听闻众臣已被押往白马驿,于是便追了上来,但就在他刚刚追上的时候,却恰巧看到崔远的人头落地。
赵之远见状放声悲呼,随后一头撞入场中,冲向崔远的尸首。但只见寒光闪过,血溅七步,那副身躯便向着河中坠落。坠入浊浪前,最后一声呐喊混在雨幕里:“尔等浊流!”
雨越下越急,混着血水的黄河泛起诡异泡沫。当最后一具尸身被抛入激流时,上游漂来几盏河灯——原是沿岸百姓祭奠端午的习俗。那些描金绘彩的纸灯撞上浮尸,顷刻便被染成血色,倒似幽冥引路的灯笼。
李振立在驿亭檐下,望着河面漂浮的冠冕袍服和高高悬挂在驿亭屋檐之上的三十余颗人头,裴枢那浸了粪桶的首级不断传来阵阵令人窒息的恶臭,长长叹了口气。
“大人,逆贼已尽数伏诛。”亲卫呈上浸透血水的名册。李振随手翻到某页,指尖在“裴枢”二字上重重一抹,朱砂批红顿时糊作一团。他转身欲走,忽见驿道旁的古柏树上栖着数只寒鸦,漆黑羽翼间隐约露出半截褪色的祈愿带——那或许是某个贩夫走卒祈求平安的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