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2/2)
“而我们周家村这一支的先辈,”周大树指了指脚下,声音带着一种传承的自豪与沉重,“并非周立民将军直系血脉,而是周峰将军麾下支前营的两名校尉——周强、周威! 当年,他们二人奉命,押运一批紧急打造的优良军械,前往黑水河前线支援。”
他的话语将钱勇带入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据先辈口传,周强、周威两位太祖,押运着满载兵甲的战车,行至这困牛山附近,正准备按照预定路线北上的前夜,接到了周峰将军的紧急军令!令他们原地待命,周峰将军亲自率领一支轻骑,携带部分急需的箭矢和刀枪,先行赶往黑水河主战场,支援已陷入苦战的周立民将军。两位太祖则率领支前营主力,保护剩余的大部分军械,随后跟进。”
周大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颤抖:“然而,周峰将军一去,便再无音讯。不久,噩耗传来……黑水河之战,左军……全军覆没!周立民将军力战殉国,周峰将军……亦不知所踪,想必……也已捐躯沙场……”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钱勇能感受到那份跨越时空的悲怆。
“这还不是最让人心寒的!”周大树猛地一拍桌子,碗中酒液荡漾,“随后传来的消息是,朝廷认定周立民将军罪责,家产抄没,亲族流放!而当时的总指挥,战无痕大元帅,却以‘左军溃败,兵力不足’为由,仓促退兵,并将所有罪责,尽数推给了已然殉国的周立民将军!好一个‘心胸宽广’的战元帅!好一个‘忠君爱国’的朝廷栋梁!”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讥讽与不甘。
钱勇听得心神激荡。战无痕元帅在后世的评价确实毁誉参半,有功亦有过,但若周大树所言属实……那这桩公案,简直就是天大的冤屈!
“消息传来,支前营群情激愤!”周大树继续道,“周强、周威两位太祖,以及营中大多是周将军家兵出身的弟兄们,如何能忍?他们手握重械,当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反了! 打着为周将军报仇雪恨的旗号,杀回京城,清君侧!”
钱勇倒吸一口凉气,若当时真反了,恐怕又是一场波及数省的大乱。
“但是,”周大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复杂,“周立民将军生前,常以‘忠义’二字训诫部下。周峰将军亦是如此。反旗一举,便是与整个朝廷为敌,必将生灵涂炭。更重要的是……我们这支孤军,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两位太祖及几位核心军官,在困牛山脚下,争论了三天三夜……”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先祖当年的挣扎:“最终,忠义的训导压过了复仇的怒火,对无辜百姓可能遭受战乱的担忧,战胜了拼死一搏的冲动。他们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藏匿军械,隐姓埋名,以待天时!”
钱勇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藏匿军械?就在这困牛山中?!”
“不错!”周大树重重肯定,“那一批原本要支援前线的、数量庞大的精良军械——刀、枪、剑、戟、弓、弩、箭矢,甚至还有部分珍贵的甲胄——被周强、周威两位太祖,带着绝对忠诚的部下,秘密运入了困牛山深处,寻找极其隐秘之地,妥善藏匿了起来。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他们编造了‘山中有妖魅猛兽,入者必死’的传言,世代相传,警示后人,也阻止外人深入探查。”
钱勇此刻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终于明白,为何青山县城这一边普遍对困牛山深处如此敬畏,为何周大树能拿出那些稀奇古怪却又品质不凡的东西(他自动将蜡烛、酒菜归因于此)!原来这看似普通的村庄,竟隐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一个忠良之后,守护着足以武装一支军队的宝藏,默默等待了百年之久!
“那……村中其他人?”钱勇迟疑地问。
“为了最大限度保守秘密,避免惹来杀身之祸。”周大树解释道,“自周强、周威太祖起,便定下规矩,此事只传嫡脉长子,或由当代家主选定最稳重、最可靠的子弟,口耳相传,绝不落于文字。其他族人,皆以为我等真是南方逃难而来,在此落地生根的普通农户。百年年来,耕读传家,早已融入此地。知道真相者,一代不过一两人而已。到了老汉我这一代,知晓全貌的,便只有我一人了。” 他这番说辞,完美解释了为何村民表现寻常,也凸显了他自身的特殊地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钱勇喃喃道,心中已信了七八分。这段秘辛,与他所知的一些历史碎片隐隐吻合,更重要的是,周大树所表现出的那种沉郁、愤懑与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农夫的气度,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这是背负着家族血仇和巨大秘密的人,才会有的状态。
“那……周老丈,今日为何要将如此惊天秘密告知钱某?”钱勇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周大树站起身,再次为钱勇斟满酒,烛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肃穆:“钱屯长,祖训有言:‘此批军械,乃周将军与众多将士心血所铸,更是我周氏一族忠诚之见证。非遇明主,非为保境安民、驱逐鞑虏之大义,不可轻动!若后世子孙,见国朝颓败,蛮族肆虐,民不聊生,而有忠勇仁义之将士,可堪托付者,当以此械助之,延续周将军未尽之志,护我华夏衣冠!’”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钱勇:“这百年来,老汉我目睹朝廷积弊日深,边备松弛,蛮族屡屡寇边,百姓苦不堪言。心中焦虑,却始终未遇可托付之人。直至那日官道之上,见钱屯长虽身处窘境,却仍约束部下,以‘借’为名,不行劫掠之事,此乃仁;奉命北上,明知可能马革裹尸,却义无反顾,此乃勇;今日归来,不忘旧诺,特来道谢,此乃信!冥冥之中,老汉觉得,钱屯长或许便是祖训所言,那‘忠勇仁义,可堪托付’之人!你我相遇,绝非偶然,实乃天意!这批沉寂甲子之久的军械,或可在借钱屯长之力,重见天日,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拯救这北疆黎民于水火之中!”
这一顶高帽戴下来,加上那“天意”、“托付”之语,以及之前故事营造出的悲壮忠诚氛围,让钱勇这等粗豪汉子也不禁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他仿佛看到自己手握精兵利甲,横扫蛮族,建功立业,同时还能为六十年前的冤案忠魂出一口恶气!这不仅是装备,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大义”名分!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脸颊泛红,端起酒碗,声音洪亮而带着一丝颤抖:“周老丈!不,周先生!钱某何德何能,竟蒙先生如此看重,以此等国之重器相托!先生放心,钱勇在此立誓,若他日真能得借此批军械,必当以此身许国,驱除鞑虏,保境安民!亦当时刻铭记周立民将军与周峰将军之忠烈,绝不负先生今日信任与周氏一族百年之守护!”
两只粗陶碗再次重重碰在一起,酒液飞溅。
窗外,夜色深沉,困牛山巨大的黑影在远方沉默矗立,仿佛真的守护着一个跨越了甲子时光的巨大秘密。而在这小小的农舍之内,一场由周大树精心编织的身份与故事,正在悄然改变着一些既定的轨迹。出门在外,身份果然是自己给的,而一个足够动人、逻辑自洽的“故事”,其力量,有时远超真金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