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寒夜(1/2)
钢厂家属院
偏僻角落,那间低矮破旧的房间里何天良一家,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孤岛。
屋外,年节的喜庆气氛正浓,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邻居家飘出阵阵饺子的鲜香,孩子们穿着新衣在巷子里追逐嬉闹,欢声笑语隔着院墙隐约传来。
可这一切鲜活的热闹,都被厚厚的土墙隔绝在外,屋内充斥的,只有化不开的压抑、无休止的暴力,以及深入骨髓的绝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这一家人死死缠绕。
腊月三十那场看似被何家父兄压下去的纷争,并未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反而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将何天良内心深处所有的暴戾与阴暗,连同叶春燕早已濒临极限的神经彻底击溃,所有的不堪与疯狂都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空气中,年夜饭残留的些许肉香早已被浓重的劣质酒气掩盖,偶尔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叶春燕身上新旧伤痕叠加的印记,在寒冷的空气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何天良又喝醉了。没人知道他是从哪个旮旯里弄来的散装白酒,瓶身上连个标签都没有,打开时一股刺鼻的酒精味直冲鼻腔。
他就着冷菜,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灌,喝到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眼神浑浊而凶狠,看什么都像是眼中钉、肉中刺,浑身散发着易燃易爆的戾气。
叶春燕蜷缩在炕角,脸色苍白如纸,刚生产没几天的身体还极度虚弱,看着丈夫又一次烂醉如泥,她嘴唇动了动,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劝了一句:“少喝点……伤身体……”
就是这一句轻飘飘的劝说,瞬间点燃了何天良心中的怒火。
“贱人!丧门星!”他猛地将酒瓶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溅,酒液在泥地上迅速蔓延开来。
“要不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老子能活得这么窝囊?!连个带把的儿子都生不出来,全是一群赔钱货!老子打死你这个扫把星!”
咆哮声中,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扑到炕边,一把揪住叶春燕的头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拳头落在身上的闷响、何天良歇斯底里的咒骂声、叶春燕凄厉的哭喊声与绝望的求饶声交织在一起,从里屋穿透薄薄的墙壁传出来,尖锐刺耳,像一把钝刀在人心上反复切割,听得人心头发颤。
可在这个家里,这样的场景早已不是第一次上演,早已成了刻在骨血里的日常。
外间,冰冷的灶台边,十二岁的来儿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就着微弱的炉火,热着大伯二伯家送来的菜。
那是些炖得半凉的白菜豆腐,零星飘着几块肥腻的肉片,是这个年节里,这个家能拿出的最像样的食物了。
妹妹念儿蜷缩在她身边,小手冻得通红,眼神木然地盯着跳动的火苗。
对于里屋传来的激烈动静,两个女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仿佛早已习以为常,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那打骂声、哭喊声,只是窗外无关紧要的风声。
灶台另一侧的墙角,十岁的盼儿紧紧搂着六岁的迎儿和四岁的招儿,将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妹妹护在怀里。
最小的那个,出生才五天,被来儿简单称作“小六”的女婴,躺在一块破旧发黑的襁褓里,因为饥饿和寒冷,发出微弱的、像小猫叫般的哭声,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
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喝过一口母乳。叶春燕被连日的家暴和绝望逼得精神彻底崩溃,产后虚弱的身体加上心如死灰的状态,根本无心也无力喂养她。
全靠来儿,趁着何天良醉得不省人事、叶春燕昏昏沉沉的时候,从那点少得可怜的年货里,找出仅有的一小把小米,用缺口的铁锅熬成最稀薄的米糊,再用一根干净的棉线蘸着,一点一点地往小六嘴里喂,就这样勉强吊着她一口气,让她在这寒夜里不至于被饿死。
大年三十那天,靠着大伯母和二伯母偷偷送来的年礼里的半袋面粉、一块猪肉和几棵白菜,姐妹几个总算吃了一顿饱饭,肚子里有了久违的油水。
来儿心思细腻,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难,便趁着收拾碗筷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锅里剩下的几块肉片和半碗菜汤留了下来,用锅盖盖好保温。
除夕夜,没有热腾腾的饺子,没有崭新的衣裳,更没有长辈给的压岁钱,她带着五个妹妹,就缩在尚有余温的灶台边,互相依偎着度过。
屋外,零星的爆竹声划破夜空,屋内,是永无止境的争吵和冷战,这便是她们对这个春节,最深刻也最冰冷的全部记忆。
叶母在得知闺女生产顶着寒风赶来,守了闺女几天。她看着依旧疯魔癫狂、对任何劝告都置若罔闻的女儿,再看看这个烂泥扶不上墙、只会对女人动手的女婿,以及那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怯懦的外孙女,浑浊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绝望的叹息。
她知道,自己再多的劝说都是徒劳,这个家,早已烂到了根里,她无力回天。
三十下午临走前,叶母趁着何天良不在屋,偷偷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票子,塞进了来儿冰凉的小手里。
她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握了握外孙女同样瘦弱的手掌,掌心的粗糙和温度,让来儿鼻子一酸。
叶母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无尽的无奈和不舍:“来儿……姥姥……没办法了……实在是没办法了……你……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妹妹们……啊……”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了房门,仿佛多待一刻,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就会彻底碎裂。
来儿捏着那张带着姥姥体温的五块钱票子,感觉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火,烫得她手心发疼,也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知道,这五块钱,是姥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全部积蓄,是这个年关里,她们姐妹几个唯一能指望的“巨款”,也是姥姥能给她们最后的庇护。
她小心翼翼地将钱塞进贴身的衣兜里,用手紧紧按住,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丝微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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