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2/2)

“你这死丫头,扫地都扫不干净,留着你有什么用!”张翠花手里拿着扫帚,指着地上的一点灰尘,对着何青萍破口大骂。何青萍低着头,默默地拿起扫帚,重新把地扫了一遍,不敢有半句辩解。有时候,她烧火做饭,稍微多添了点柴火,也会引来张翠花的一顿数落:“败家子!柴火不要钱买啊?就你会烧火,不知道省着点用!”

甚至吃饭的时候,何青萍多夹了一筷子咸菜,张翠花都会眼睛一瞪,骂道:“饿死鬼托生的?就知道吃!家里的粮食都被你这样的赔钱货吃穷了!”何青萍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她逆来顺受地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粗粮,把所有的咒骂都屏蔽在外。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刻薄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日积月累,早已结下了厚厚的痂,底下是化不开的怨恨。

没人看见的时候,何青萍的眼神会变得格外阴冷,她会死死地盯着张翠花藏粮票的小木匣,盯着鸡窝里那几只每天能下蛋、却从来轮不到她吃的老母鸡。她心里清楚,这个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是留给弟弟们的,她不过是个多余的人,是个可以随意打骂、随意使唤的工具。

比老宅更压抑的,是三房何天良家。何天良在钢厂当工人,按理说有份正经工作,日子不该过得太差,可他和妻子叶春燕连生了五个女儿,日子就越过越拧巴。叶春燕如今怀着第六个孩子,已经八个多月了,肚子已经明显隆起,行动也有些不便,但她的脾气却越发暴躁古怪,几乎到了求子疯魔的地步。

为了能生个儿子,叶春燕四处求医,只要听说哪里有“灵验”的仙姑或者“生子偏方”,不管多远、多贵,她都要去试试。家里本来就不宽裕,大部分钱都被她拿去买了那些黑乎乎、苦兮兮的生子药,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她每天都要喝两大碗汤药,那药味又苦又涩,喝得她直皱眉头,可她从来没间断过,眼里只剩下“生儿子”这一个念头,仿佛只有生了儿子,她在这个家、在亲戚邻里面前才能抬起头来。

她把自己生不出儿子的怨气,都撒在了五个女儿身上。大女儿来儿十二岁,每天要洗衣做饭、照顾妹妹们,稍微做得慢点,就会被叶春燕打骂;二女儿念儿十岁,要带着妹妹们拾柴火、挖野菜,稍有疏忽,就会招来一顿呵斥。五个女儿在她面前,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母亲生气。在叶春燕眼里,这五个女儿就是她生儿子的“绊脚石”,是“赔钱货”,根本不值得心疼。

何天良的日子也不好过。连生五个女儿,让他在厂里抬不起头。同事们总拿这事打趣他,“何天良,五朵金花,你可真有福气啊!”“什么时候能凑够六六大顺,再来个丫头片子?”那些看似玩笑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又羞又恼。

他心里既期盼叶春燕这次能生个儿子,了却他传宗接代的心愿,又害怕再次失望,那种在期盼与恐惧中反复煎熬的滋味,让他备受折磨。为了排解心里的苦闷,他酒喝得越来越凶,每天下班都要去小酒馆喝上半斤散装白酒,喝得醉醺醺的才回家。

一回到家,看到叶春燕那张布满焦虑和急切的脸,看到五个女儿怯生生的样子,他心里的火气就忍不住往上冒,把在厂里受的气、心里的憋屈,全都撒在妻子和女儿身上。“喝!喝!喝了那么多药,有什么用?我看这次还是个丫头!”“人家都笑话我断子绝孙,都是你们这些赔钱货害的!”他的怒骂声、叶春燕的啜泣声、女儿们的哭声,常常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让这个家的气氛紧张得如同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火药桶。

年关越来越近,何天良家的日子越发难过。看着别人家都在筹备年货,他家里却连买半斤肉的钱都凑不出来,心里更是焦躁。他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去找了何天能一次,支支吾吾地想借点钱过年。

何天能看着弟弟那副醉醺醺、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也想帮衬一把,可一想起何天良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对女儿们非打即骂,对叶春燕的求子执念不管不顾,整天就知道喝酒发脾气,他又狠下心来拒绝了。

“天良,不是二哥不帮你,””何天能语重心长地说,“救急不救穷。你自己有手有脚,在钢厂有正经工作,每个月都有工资,只要你肯好好干,把喝酒的钱省下来,好好照顾老婆孩子,日子总能过下去。总指望别人借钱过日子,不是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看着何天良泛红的眼眶,继续说道:“马上又要当爹了,你得有点当爹的样子和责任。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你的骨肉,都该好好疼惜。别再拿孩子撒气了,也劝劝春燕,别再迷信那些生子药了,好好养胎才是正经事。”

何天良被说得面红耳赤,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二哥说得对,可心里的执念和憋屈却让他无法释怀。他讪讪地站起身,狼狈地离开了何天能家。回到家后,他心里的火气没处发泄,又对着叶春燕和女儿们一通打骂,家里的低气压几乎让人窒息。叶春燕抱着肚子默默流泪,心里却依旧默念着“一定要是儿子”,仿佛只有生了儿子,才能改变这一切。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俗称“祭灶日”。按照通县的习俗,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祭灶王爷,摆上糖瓜、灶糖,希望灶王爷能“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保佑一家人来年平安顺遂、五谷丰登。

何家小院里飘出了甜甜的糖瓜香。李秀兰特意去供销社买了二两灶糖,又用面粉烙了几个小小的糖饼,摆在灶台前。她点上一炷香,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灶王爷,您老人家上天多说好话,保佑我们家天能跑车平平安安,孩子们健健康康,来年日子越过越红火。”

何天能也早早地收车回了家,还带回了半斤花生和一小包瓜子。一家人围坐在炉子边,吃着热乎乎的饭菜——虽然只是简单的白菜炖豆腐、贴饼子,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气氛温馨和睦。炉子上的水壶冒着热气,滋滋地响着,给这个寒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暖意。

“爸,妈,大哥信里说,他们学校也快放假了,不过他打算留在省城找个临时工做做,锻炼一下,也赚点生活费。过年一定回来!”何启平一边啃着手里的贴饼子,一边想起了大哥何承平的家书,连忙传达给父母。

何承平是家里的老大,如今在省城读高中,是全家人的骄傲。他性子沉稳、懂事,知道家里不容易,总想自己多挣点钱,减轻父母的负担。

“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李秀兰听了,心疼地念叨着,眼里却满是骄傲。儿子知道自立自强,懂得为家里分忧,这是她最欣慰的事。“省城冬天冷,不知道他有没有厚衣裳穿,吃饭能不能吃饱。”她又忍不住担心起来,盘算着要不要给孩子寄点吃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