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2)

腊月的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呼啸着刮过通县的大街小巷。风裹着地上的尘土、干枯的碎纸屑和零星的枯草,在墙角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听得人心里发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年关特有的气息——既有家家户户盼着团圆的热切期盼,又夹杂着物资匮乏年代里,为筹备年货而生的焦灼与算计,冷热交织,格外真切。

进了腊月门,就算是正式踏入了年关。通县的街头渐渐热闹起来,平日里冷清的供销社门口排起了长队,粮站、肉铺更是人头攒动。哪怕日子再拮据,人们也总想着法儿地让年夜饭的桌上多点油腥,给孩子添件新衣裳,图个新年的好彩头。那些攥在手里的肉票、油票、糖票、布票,在这个月里成了最金贵的东西,被人们小心翼翼地夹在户口本里,数了又数,算来算去,恨不得把一张票掰成两半用。

何家小院也早早浸在了这份年关的氛围里。李秀兰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刚进腊月就把家里的票证都翻了出来,铺在炕桌上,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一张张梳理。她戴着老花镜,手指粗糙却灵活,把肉票、油票、糖票分门别类码好,又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天能,你看啊,这肉票能买半斤五花肉,留着年三十炖白菜;油票还够炸两回油饼,孩子们爱吃;糖票少点,只能买二两水果糖,给虹平她们几个分分。”她一边算一边念叨,声音不大,却透着仔细。

何天能坐在一旁擦着他的卡车方向盘套,那是他跑运输的吃饭家伙,平日里宝贝得很。“你看着安排就好,过日子你比我在行。”他抬起头,看着妻子鬓角的几缕白发,心里有些发酸。妻子跟着他操劳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抱怨过,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能安心在外跑车。

李秀兰放下算盘,眼神落在院子西南角的几垄菠菜上,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那是她特意留的越冬菠菜,盖着厚厚的麦秸,绿油油的长得正旺。“这菠菜可是咱们的底气,等过几天再割一茬,拿到集市上能换点零钱,到时候就能多割二两肉,或者给启平、虹平扯点新布,做件罩衫过年。”她盘算着,眼里满是对好日子的期盼。为了让菠菜长得更旺,她每天早上都会去掀开麦秸透气,傍晚再仔细盖好,生怕冻着了这宝贝疙瘩。

何天能跑车的劲头也更足了。年底运输任务紧,单位里的活儿排得满满当当,虽然累,但津贴也比平时多些,还能偶尔分到点紧俏的年货。他心里惦记着家里,每次跑长途回来,总不忘给孩子们带点惊喜——可能是几颗外地的水果,也可能是一小包饼干。这次更让李秀兰惊喜的是,他凭着多年跑车积累的人情,从邻省的一个老伙计那儿捎带回来一小包干红枣。那红枣个头饱满,颜色红得发亮,在物资匮乏的通县,可是少见的金贵东西。

李秀兰捧着那包红枣,翻来覆去地看,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是好东西啊,补血补气,年三十蒸枣馒头正好,又甜又吉祥。”她小心翼翼地把红枣分成两份,一份用布包好藏在柜子里,留着过年蒸馒头;另一份抓了一小把,递给围在身边的何启平和何虹平,“你们俩尝尝鲜,可别一次吃完了。”

何启平捏着一颗红枣,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让他眼睛一亮。这个十一岁的半大孩子,最近对修理东西着了迷,俨然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事业”。他的“修理铺”就设在院子角落里的一间小杂物房里,里面堆着各种捡来的旧零件、螺丝刀、扳手,都是他的宝贝。

年底了,邻里们家里的东西坏了,都想着修修能用就凑活过年,何启平的“生意”也比平时多了不少。他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钻进杂物房,鼓捣个不停。先是把家里那盏用了好几年、时亮时不亮的旧手电筒修好了,接着又帮隔壁王大妈修好了漏风的煤炉子,后来更是挑战了一个“大活”——邻居李大爷家的破收音机。那收音机买了好几年,后来不知怎么就时响时不响,满是杂音,李大爷本来都想扔了,听说何启平会修,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送了过来。

何启平对着收音机研究了好几天,拆了装,装了拆,手上沾满了油污,甚至还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但他一点也不气馁。他凭着从书本上看来的知识和自己的琢磨,一点点排查问题,最后发现是线路接触不良。等他把线路重新接好,按下开关,收音机里竟然清晰地传出了歌声,虽然偶尔还有点杂音,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

李大爷赶来取收音机时,一听里面传出的歌声,惊喜得合不拢嘴,拉着何启平的手一个劲儿地夸:“启平这孩子真能干,比修电器的师傅还厉害!”说着,硬是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彤彤的苹果塞给何启平,作为酬谢。那苹果又大又圆,散发着淡淡的果香,在那个年代可是稀罕物。

何启平捧着苹果,心里美滋滋的,这小小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他。他觉得自己或许真能吃修理这碗饭,以后不仅能帮家里省点钱,还能给别人帮忙,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他充满了成就感。他把其中一个苹果递给妹妹何虹平,“你吃,这苹果可甜了。”

八岁的何虹平接过苹果,没有立刻吃,而是先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她比同龄人要早熟、敏感得多,这段时间在供销社帮忙,让她更能察觉到年关将近时,人心的浮动与变化。

供销社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货架前总是挤得水泄不通。人们脸上都带着焦急又期盼的神情,围着售货员问东问西,生怕自己想要的东西被别人抢光了。那些不要票证但价格偏高的糖果、点心柜台前,更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不少人咬咬牙,还是愿意花钱买一点,给孩子尝尝鲜,也让年过得更有滋味。

虹平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听着人们的交谈。有人在抱怨票证太少,不够用;有人在猜测来年的光景,说可能会松快些;还有人在炫耀自己托关系弄到了紧俏的年货。这些细碎的话语和人们脸上的神情,都被她悄悄记在心里。她知道,在这个特殊的年代,供销社里的热闹与拥挤,人们对年货的争抢与期盼,都是社会情绪变化的晴雨表,反映着大家对生活的渴望与焦虑。

她还发现,母亲供销社的同事们之间也多了些微妙的互动。平时大家各司其职,交流不多,可到了年关,互相帮忙捎带东西、分享年货信息的人多了起来。李秀兰也趁着这个机会,把家里菜园种的菠菜、萝卜分了些给关系好的同事,一来二去,关系愈发融洽了。虹平看着母亲与人打交道时的得体与真诚,心里暗暗记下,待人接物,真诚与体谅总是没错的。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迎接新年的热切氛围中。与何家小院的温馨和睦相比,老宅那边的气氛却一天比一天压抑,像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

张翠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整天拉长着脸,看什么都不顺眼。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小儿子何天佑家依旧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何天佑本身就好吃懒做,不肯好好干活,妻子刘玉兰更是个只会抱怨、不会持家的,家里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别说孝敬她这个当娘的年礼,反倒天天盼着她能从其他儿子那里刮点油水下来,贴补他们家用。

张翠花心里打着小算盘,她知道大儿子何天培在罐头厂上班,日子过得还算宽裕;二儿子何天能跑运输,津贴不少,家里也殷实。她几次三番地暗示何天能和何天培,想让他们多补贴点小儿子家,可两人的回应都淡淡的,没接她的话茬。

何天能每次回老宅,都会按规矩给她带些年货,逢年过节也从不缺孝敬,但多余的补贴却不肯给。他总说:“娘,该给您的我们绝不会少,但天佑也老大不小了,有手有脚,该自己挣钱养家,总指望别人补贴,不是长久之计。”张翠花听了,心里老大不高兴,觉得二儿子胳膊肘往外拐,不心疼自己的弟弟。

何天培家虽然条件稍好,但大儿媳水双凤是个精明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知道婆婆的心思,也清楚小叔子一家的德行,所以给婆婆的年礼总是准备得中规中矩——几斤面粉、二两红糖,不多不少,刚好符合礼数,想多要一点,门都没有。水双凤常跟何天培说:“咱们日子过得好,是咱们自己辛苦挣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天佑家穷,是他们自己不肯干,咱们没义务一直补贴他们。”何天培性子精明,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所以对母亲的要求,也只是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

张翠花的心思落了空,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又没地方发泄,何青萍自然就成了她首当其冲的出气筒。何青萍是何天佑的大女儿,今年十二岁,在老宅里过得如同透明人一般。张翠花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对两个孙子宝贝得不得了,对何青萍却怎么看都不顺眼,稍有不顺心,就把火气撒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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