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年关风雪(1/2)

腊月二十八这天,天还没亮透,何家老宅的门就被拍得山响。

“何明显!开门!还钱的日子到了!”

“开门!不开门我们砸门了!”

张翠花从炕上惊坐起来,推了推身边的何明显:“老头子,讨债的又来了!”

何明显没动,闭着眼睛说:“让他们砸。”

“你疯了?”张翠花急得直推他,“他们把门砸坏了,咱们还怎么过年?”

“砸坏了正好,清净。”何明显声音干涩,“我没钱,要命一条。”

张翠花愣愣地看着丈夫,忽然觉得这个同床共枕四十多年的男人,变得陌生起来。从打断天佑手脚那天起,他就好像换了个人,话少了,眼神冷了,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院门外的拍门声越来越急,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张翠花咬牙,披上棉袄下炕:“我去说!”

她刚走到堂屋,西屋的门开了。何天佑拄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挪出来——他断了右手和左腿,只能用左手拄拐,姿势别扭又艰难。断骨处还隐隐作痛,但更疼的是心里那口恶气。

“娘,不能开门!”何天佑压低声音,“那帮人凶得很……”

“不开门他们就能走了?”张翠花眼睛红了,“你爹不管,你哥哥们也不管,我不去说,谁去说?”

何天佑不说话了,只是死死攥着木棍,指甲掐进木头里。

院门被踹得哐哐作响,门闩都开始松动。张翠花深吸一口气,正要过去开门,堂屋的门帘掀开了。

何明显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袄棉裤,头发白了大半,背佝偻着,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爹……”何天佑叫了一声。

何明显没理他,径直走到院门前,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五六个壮汉,为首的还是那个刀疤脸。看见何明显,刀疤脸咧嘴一笑:“老爷子,还钱了。”

何明显看着他,缓缓说:“钱,我有。但我得问一句——何天佑还欠你们多少?”

“三百,白纸黑字。”刀疤脸从怀里掏出借据。

“三百。”何明显点头,“可你们上次已经拿走了二百二十一。”

“那是上次的利息!”一个壮汉抢着说,“本金还没还呢!”

何明显笑了,笑容很冷:“行,本金三百。二百二十一算利息。今天我还你们八十,咱们两清。”

刀疤脸脸色一变:“八十?老爷子,你当我兄弟是要饭的?”

“八十,要就拿走,不要就滚。”何明显语气平淡,“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你们要是逼死我,钱一分都拿不到。要是打断我的腿,我就躺在这儿,你们还得管饭。”

这话说得光棍,反倒让刀疤脸愣住了。他盯着何明显看了很久,最后咬牙:“行,八十就八十!但今天必须见到钱!”

“等着。”何明显转身回了堂屋。

张翠花和何天佑跟进去,看见何明显从柜子最底层摸出一个手绢包,打开,里面是零零散散的毛票。

“老头子,这钱……”张翠花认出那是他们老两口攒了多年的私房钱,原本是准备给自己办后事用的。

何明显没说话,一张一张地数。数到八十块,他把剩下的钱重新包好,放回柜子里,然后拿着那八十块钱走出堂屋。

“拿着,滚。”他把钱扔给刀疤脸。

刀疤脸捡起钱,数了数,冷笑:“老爷子,算你狠。咱们走!”

讨债的人走了,院门重新关上。何明显站在院子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好像把他所有的精气神都吐出去了。

他晃了晃,差点摔倒。张翠花赶紧扶住他:“老头子!”

“没事。”何明显摆摆手,“扶我回屋,我躺会儿。”

这一躺,就再也没起来。

腊月二十九,何明显开始发烧,嘴里说着胡话。张翠花要请大夫,被他拦住了。

“别花那冤枉钱。”他闭着眼睛说,“死不了,就是累。”

是真的累。身体累,心更累。

腊月二十五那天,县城的三家托人送来了年礼。

大房送的是五斤猪肉、两瓶酒、一包糖果。二房送的是三斤羊肉、一包点心、两双棉鞋。三房送的最少,只有两斤鸡蛋和一块布料,但胜在实在。

送年礼的人还捎了口信:大年初一,三家都回来拜年。

当时张翠花还挺高兴,觉得儿子们没忘本。可何天佑不这么想。

“送这么点东西,打发要饭的呢?”他躺在炕上,愤愤不平,“大哥在城里当车间副主任,一个月工资五十多。二哥跑长途,挣得更多。三哥也是正式工。就送这么点?他们也好意思!”

刘玉兰正在收拾年礼,听到这话,笑了笑:“你大哥二哥也有难处。福平要说亲,承平要上学,春燕要生孩子,哪家不要用钱?”

“那咱们家就不用钱了?”何天佑声音拔高,“我手和腿都断了,看病不要钱?吃饭不要钱?娘,你说说,三个哥哥是不是不孝顺?”

张翠花本来没多想,被儿子这么一说,也觉得委屈:“是啊,你爹为了还债,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他们当儿子的,也不说多帮衬点……”

“就是!”何天佑越说越气,“我在家孝敬老人,他们才能安心在外打拼。现在咱们家落了难,他们就躲得远远的,这是什么道理?”

刘玉兰没接话,只是把年礼里的糖果和点心挑出来,装了一小篮,拎着去了厨房。

“娘,你去哪儿?”何天佑问。

“给旭平和阳平做点好吃的。”刘玉兰头也不回,“孩子还小,正在长身体,得补补。”

她说是给孩子补,其实也是给自己补。自从嫁进何家,她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现在公公有病,丈夫残废,婆婆糊涂,她要是再不为自己和两个孩子打算,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灶房里,刘玉兰把猪肉切下一块,炖了一小锅。糖果点心藏起来,留着慢慢吃。至于公婆和丈夫……她想了想,还是盛了三碗稀粥,配了点咸菜。

张翠花看见晚饭,脸拉得老长:“就吃这个?”

“娘,家里没细粮了。”刘玉兰平静地说,“大哥二哥送的年礼,得留着过年待客。”

“待什么客?谁家客人?”张翠花摔了筷子,“我儿子都不管我,我还招待谁?”

她越想越气,饭也不吃了,披上棉袄就往外走。

“娘,你去哪儿?”何天佑问。

“去村口!”张翠花咬牙切齿,“我要让全村人都知道,我养了三个白眼狼!”

腊月二十九的傍晚,何家村村口的老槐树下,张翠花开始了她的表演。

“我的命苦啊!”她拍着大腿哭嚎,“养了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没良心!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不管爹娘的死活!老头子为了还债,病倒在床上,他们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村里人渐渐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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