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断骨(1/2)

腊月十三,何天佑偷偷摸摸溜回了何家村。

他在山里躲了大半个月,白天不敢出来,夜里才敢下山找点吃的。身上的棉袄早就破得不成样子,棉花从破洞里钻出来,沾满了草屑和泥土。脸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像个野人。

他是在村口王老六家猪圈里偷吃猪食时,听王老六媳妇说讨债的人已经走了,何家赔了二百多块钱,这事暂时算过去了。

“真的?”何天佑眼睛一亮。

“我还能骗你?”王老六媳妇撇撇嘴,“不过你爹可说了,往后你再惹事,打死不管。”

何天佑心里一松。爹说不管,那都是气话。他是爹娘的老疙瘩,从小到大,爹娘什么时候真不管过他?

当天夜里,他趁着月色溜回了家。

老宅院门虚掩着,堂屋里还亮着灯。何天佑悄悄推开院门,脚还没踏进去,就听见堂屋里传来何明显的声音:“回来了?”

何天佑心里一紧,硬着头皮走进去。

堂屋里,何明显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摆着一壶酒,两个酒杯。张翠花站在灶房门口,眼睛红红的,想说话,被何明显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爹……”何天佑哆哆嗦嗦地叫了一声。

“坐。”何明显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何天佑小心翼翼地坐下。他闻到了酒香,也闻到了炖肉的香味——灶上的锅里正咕嘟咕嘟炖着什么,香气飘满整个屋子。

“饿了吧?”何明显倒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喝。”

何天佑受宠若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是散酒,很烈,呛得他咳嗽起来。

何明显又给他倒了一杯:“吃菜。”

桌上摆着一碟花生米,一碟炒鸡蛋。何天佑已经一个月没正经吃过饭了,看见这些,眼睛都直了。他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张翠花在灶房门口看着,眼泪直掉。她想说什么,可看见老头子冰冷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何天佑连着喝了三杯酒,吃了大半盘炒鸡蛋,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抹了抹嘴:“爹,我就知道您不会不管我……”

“吃好了?”何明显打断他。

“吃好了,吃好了。”何天佑打了个饱嗝,“爹,您是不知道,我在山里……”

“跪下。”何明显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何天佑愣住了:“爹?”

“我让你跪下!”何明显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酒杯都震得跳起来。

何天佑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张翠花冲过来:“老头子,你这是干什么?天佑刚回来……”

“你闭嘴!”何明显厉喝,“再敢多说一句,你也给我跪下!”

张翠花被镇住了,退到一边,捂着嘴哭。

何明显站起身,从门后拿过那根用了多年的枣木拐杖。拐杖磨得光滑油亮,但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泛着冷硬的光。

“爹……爹我错了……”何天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开始求饶,“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不敢?”何明显冷笑,“三十四岁的人了,说的话还不如三岁孩子。何天佑,今天我不打断你的手,你就不知道什么叫疼!”

话音未落,拐杖已经抡了起来。

“啊——”何天佑惨叫一声,左臂传来钻心的疼。他想躲,但跪在地上根本躲不开。

第二下,打在右腿上。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张翠花尖叫着扑上来,抱住何明显的胳膊:“老头子!你要打死他吗?他是你儿子啊!”

何明显一把甩开她,眼睛血红:“我就是要打醒他!三十四岁,欠了六百块钱的债,让全家人给他擦屁股!这次是三百,下次呢?五百?一千?咱们家还有多少钱给他败?”

他说一句,打一下。

何天佑在地上翻滚惨叫,哭爹喊娘。但何明显像疯了一样,手里的拐杖一下比一下狠。

“爹!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何天佑哭喊着,“我再也不赌了!我发誓!我发誓啊!”

何明显终于停下,拄着拐杖喘着粗气。他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儿子,看着他被打断的手和腿,看着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但此刻扭曲变形的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

这就是他疼了三十多年的老疙瘩。

这就是他偏心了一辈子的儿子。

“从今天起,”何明显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你再敢碰一下牌,我就要你的命。”

他说完,转身回了里屋,重重关上门。

张翠花扑到儿子身边,哭得撕心裂肺:“天佑!天佑你怎么样?娘在这儿,娘在这儿……”

何天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只是不停地抽搐。

西屋里,刘玉兰搂着两个儿子,坐在炕沿上。堂屋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何旭平吓得直往母亲怀里钻:“娘,爷爷在打爹……”

“没事。”刘玉兰拍拍儿子的背,“你爹该打。”

何阳平也小声说:“爹坏,赌钱,欠钱不还。”

刘玉兰心里一酸。连七岁的孩子都知道对错,可那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却一次次把全家拖入深渊。

她听着堂屋里婆婆的哭声,听着丈夫的呻吟,心里没有心疼,只有麻木。

甚至,还有一丝痛快。

该。

早该打了。

要是她有何天佑这么个儿子,早就打断他的腿,关在家里,不让他出去祸害人。公公还是心慈手软,只打断一只手一条腿,要她说,就该两只手都打断,让他再也摸不了牌。

正想着,里屋的门开了。何明显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

他走到何天佑身边,蹲下身,打开布包,里面是草药和纱布。

张翠花愣了一下:“老头子,你……”

“滚一边去。”何明显声音冰冷,“再护着他,我连你一起打。”

张翠花不敢说话了,退到一边,看着丈夫给儿子接骨、上药、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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