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往事·放山客(1/2)
一、黑瞎子岭的腥风
长白山的清晨,雾气裹着寒气往人骨头缝里钻。张把头攥着鹿皮水壶,眯眼扫过山岭:“李来顺,记着规矩——进山先拜山神,见参不喊参,喊‘棒槌’,听见没?”
身后二十出头的李来顺紧了紧背上的竹篓,喉结动了动:“张把头,这山里真有那老把头留下的‘神参’?您师父都失踪三年了,还能找着?”
张把头没吭声,左臂的旧疤突然刺痒。三年前,师父老把头带他进黑瞎子岭寻“六品叶”,再没出来。他蹲下身,指尖沾了沾泥土:“闭嘴,味儿不对。”
林间忽然传来簌簌响动。李来顺猛地抬头,几米外灌木丛炸开,黑熊的嘶吼震得树叶乱颤。那畜生足有两人高,獠牙泛着血光,直冲李来顺扑来。
“趴下!”张把头甩出腰间的索绳缠住树干,抽出猎刀。李来顺却僵在原地,裤腿抖得像筛糠。黑熊爪风扫过,他后背的铜烟袋“啪”地掉落在地。
张把头飞身跃起,刀锋刺向熊喉,却偏了半分。熊掌横扫,他右肩被拍中,踉跄跌进泥潭。李来顺这才回神,抓起石块砸向熊眼。黑熊吃痛咆哮,转身扑向李来顺。
“规矩!规矩懂不懂?!”张把头嘶吼着,忍痛拽住熊后腿,血顺着猎刀滴进泥里。李来顺终于醒悟,摸出竹篓里的红绳系在腰间,这是放山客引开猛兽的“血引子”。他狂奔绕树,黑熊追着他的身影远去。
待兽吼渐消,张把头撑起伤肩,捡起那铜烟袋。烟袋上刻着“老把头”三字,正是师父的物件。李来顺喘着粗气爬回:“把头,这、这熊咋跟疯了似的……”
“黑瞎子岭的规矩,见参不喊参。你方才一惊一乍,气味乱了,熊才发狂。”张把头擦去嘴角血,望向岭深处。三年前,师父也是这般追着“六品叶”的踪迹,消失在这片禁区。
暮色渐浓,二人扎营。李来顺偷偷擦拭铜烟袋,父亲临终前攥着它念叨:“山神诅咒,老把头……”。张把头忽然起身,远处篝火映出人影——赵老猎户正倚在树后,眼神如鹰隼。
“张把头,又进禁区了?”赵老猎户瘸着腿走近,嗓音沙哑,“三年前你师父非要找那‘神参’,结果呢?这山里,有不干净的东西盯着呢。”
张把头攥紧烟袋:“老赵,你知道什么?”
赵老猎户冷笑,吐出一口烟:“知道的,都死了。”
夜风骤起,林间传来似人非人的呜咽声。李来顺攥紧了刀。
二、禁区的痕迹
黑瞎子岭的夜,比刀锋还冷,风雪裹挟着腐叶与腥气,如无数冰冷的手指抠进骨髓。张把头裹紧破旧的狍皮袄,指尖抚过铜烟袋上“老把头”三字,眼窝深陷如潭,仿佛要将那三个字刻进灵魂。李来顺蹲在篝火旁,将冻僵的手凑近火苗,火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耳畔仍回荡着昨夜林间的呜咽声,那声音时而如垂死老者的喘息,时而似婴孩啼哭,挠得人心慌,挠得人骨头缝里发颤。
“把头,这禁区真这么邪?”李来顺咽了口唾沫,望向远处被雾笼罩的山脊,雾中隐约有黑影晃动,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张把头没答,只将烟袋揣进怀里,起身踩雪。积雪下,枯枝断裂的痕迹清晰可见——切口整齐如镜,绝非野兽利爪或獠牙所能为,分明是刀劈的。
“是柳叶刀。”张把头蹲下,指腹摩挲断枝,喉头滚动,“三年前,师父用的就是这种刀,刀柄缠着红绳,说是能辟邪。”他抬头,瞳孔骤缩——前方树干上,刻着一道歪斜的“十”字,刀痕已泛黑,边缘却渗出暗红,仿佛刻痕仍在流血。这符号与放山客标记“参”的规矩截然不同,十字本应指向珍宝,此刻却如一道狰狞的伤口,劈开禁区的寂静。
李来顺凑近,喉头一哽,声音打着颤:“这、这是老把头留下的?可规矩里,标记参苗才用十字啊……难不成,他在这儿找到了比‘六品叶’更邪性的东西?”他话音未落,指尖触到树干,忽觉一股寒意自掌心窜上脊梁,树皮竟渗出黏稠的黑液,腥臭刺鼻。
张把头未语,忽闻风中传来异响。他猛地拽住李来顺后退,一道黑影自树梢掠过,腥气扑鼻。定睛一看,竟是一头浑身漆黑的野狼,双目赤红如血,喉间发出低沉嘶吼。狼群最忌孤狼独行,这畜生却独守在此,爪尖抠进树皮,涎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竟将积雪蚀出小坑。
“退!”张把头抽出猎刀,刀柄因紧张渗出冷汗,刀刃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芒。李来顺后背紧贴树干,掌心攥紧红绳“血引子”,那红绳是他爹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却冰凉如铁。野狼却未扑来,只围着刻痕的树干转圈,爪痕在雪地上留下诡异的圆形图案,每一圈都精准重合,仿佛遵循某种古老仪轨。
忽有风雪骤起,李来顺的铜烟袋被风掀出,坠入雪坑。他慌忙俯身去捡,却触到坑底一物——半截生锈的罗盘,指针歪斜,刻度间嵌着冻住的暗红血迹。张把头接过罗盘,指尖颤抖:“师父的……他从不离身的。”罗盘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山魂有眼,盗者必惩”,字迹已被血渍浸透,仿佛诅咒。
风雪更烈,林间呜咽声再度逼近,如无数冤魂在耳畔低语。张把头当机立断:“走!这地方不对劲!”二人刚退数步,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回头望去,刻痕树干轰然倒塌,露出下方一个凹陷的雪坑,坑底散落着几片泛黄的纸页,纸上画着扭曲的人形,周身缠绕符咒,墨迹已渗血般晕开,如无数条挣扎的蜈蚣。
李来顺欲上前,却被张把头一把拦住:“别碰!是‘锁魂阵’。”他眯眼打量坑边插着的七根枯枝,呈北斗七星之位,中央纸页上的人形双目被朱砂点红,此刻竟在风中微微颤动。张把头声音发涩,喉间挤出字:“这是满族老萨满的封阵,镇邪祟的……师父怎会设这种阵?除非……他遇到了比黑熊更凶的东西。”
正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惊起林间鸦群。鸦群飞过时,竟纷纷坠地,翅根渗出血珠。张把头脸色骤变,这深山禁地,竟有火药味!二人循声疾奔,雪地上赫然出现一串新鲜脚印——靴底带铁钉,绝非放山客的鹿皮靴。脚印尽头,是一滩凝固的黑血,血泊旁散落着几枚陌生的铜纽扣,纽扣背面刻着模糊的“龙”纹,龙爪却呈鹰钩状,狰狞扭曲。
李来顺捡起一枚纽扣,指尖沾了血,那血竟烫得他缩手:“把头,这像是……军爷的衣裳扣子!可这龙纹,咋这么邪性?”
话音未落,风雪中传来赵老猎户沙哑的笑声,笑声里掺着恨意与惧意:“军爷?嘿嘿,那叫‘黑鳞帮’,三年前就来过,专挖禁区的‘神参’,你师父不肯交,他们就……”他瘸着腿从树后转出,右腿伤口渗着脓血,伤口边缘竟泛着青紫,似被毒虫啃噬。他猛地指向血泊,眼中血丝密布,“如今,他们又回来了,还带着更邪乎的东西!”
张把头攥紧罗盘,齿缝迸出字:“老赵,当年你也在场?”
赵老猎户忽然撕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刀疤,疤痕如蜈蚣盘踞,此刻竟在微微跳动。他嗓音如破锣:“在场?他们砍了我一刀,扔进雪沟,说我多嘴!可我没死,我爬了出来,亲眼看见他们拖走了你师父……拖走时,你师父嘴里还喊着‘山魂醒了!山魂醒了!’”他忽然压低声音,瞳孔放大,“那帮孙子,这次冲着更大的东西来了,神参?呵,他们是要挖山魂!挖了这山的眼珠子!”
李来顺闻言色变,铜烟袋在手中发烫,烫得他掌心灼痛。张把头却望向远处山脊,风雪中似有黑影晃动,黑影头顶竟有双角,如鹿非鹿,如鬼非鬼。他咬破指尖,在雪地上画出一道符,血痕与锁魂阵的符咒遥相呼应,血符竟自燃起幽蓝火焰:“师父在引我们……去阵眼。”
夜色渐浓,三人踏着血脚印与符痕,向禁区深处行去。李来顺回头望去,孤狼仍守在锁魂阵旁,喉间呜咽竟似悲鸣,狼目映着血符的蓝火,竟泛出泪光。山风掠过,纸页上的血符忽自燃起,火光映出张把头眼中灼灼火光,那火光里,有恨,有悔,更有誓死的决绝:“老把头,您到底在守什么?这山魂……又是什么?”
风雪中,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啸声里掺着人语,似在喊:“找到了!神参的根脉……在这儿!”
三、铜烟袋的秘密
李来顺攥着铜烟袋,掌心灼痛如烙铁。篝火在风雪中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仿佛被无形的手撕扯。张把头面色煞白,喉结滚动,猎刀在手中颤抖,刀柄上“老把头”三字被汗渍浸得发黑。赵老猎户倚树喘息,瘸腿伤口渗出的脓血竟泛起诡异的青芒,滴落处积雪滋滋作响,如被毒虫啃噬。
李来顺忽觉烟袋内壁有凹凸,指甲一抠,竟掰开一道暗格——一卷泛黄的纸轴滑落,纸上墨迹斑驳,画着黑瞎子岭的地图,红线如血,蜿蜒绕过所有“活参地”,直指禁区核心的断魂崖。终点处标着一个血色“卍”字,符咒缠绕,旁书小楷:“山魂之眼,生者勿近,逆者魂裂”。字迹苍劲如刀刻,每一笔都渗着血痂般的暗红。
“这是师父的手笔!可这路线……”张把头夺过纸轴,指尖颤抖如风中枯枝,“竟绕开了所有‘活参地’,直插禁区的核心!那血色符号,是萨满的‘镇魂印’,可图上标记的方位,分明是当年师父失踪的‘断魂崖’!”他忽抬头,望向远处山脊,瞳孔骤缩,仿佛看见深渊中的鬼火。
李来顺喉头滚动,耳畔嗡鸣如万千虫蚁爬行。纸轴背面还附着一张残页,字迹潦草如狂人涂鸦:“山魂非参,乃地脉之灵。三百年来,放山客以血契守之,若魂醒,则群山崩,百兽噬人……”末尾落款是“李守山”,正是他父亲的名讳!他猛然抬头,声音发涩,喉间如梗着冰碴:“把头,这、这契约上,有我爹的指印!血……还是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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