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侯府的狂风暴雨(2/2)

退出锦荣堂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中心,初夏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不来丝毫轻松。林微在春桃的搀扶下,步履“虚浮”地走在通往偏僻小院的回廊上,身后仿佛还残留着父亲林擎那阴沉审视的目光和张氏那淬毒般的嫉恨。

直到彻底远离了主院的灯火,四周只剩下廊下摇曳的昏暗灯笼和远处隐约的更漏声,林微才缓缓直起微躬的脊背,脸上那副惊惧交加、泪痕斑驳的脆弱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的冰冷。她抬手,用袖口用力擦去眼角残余的湿意,眼神锐利地扫过寂静的庭院。

“小姐……”春桃的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后怕和颤抖,扶着她的手臂微微发紧,“方才……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侯爷和夫人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虚张声势罢了。”林微声音低沉,毫无波澜,“父亲在乎的不是我是否受惊,而是我是否‘有用’,是否‘惹祸’。张氏想的,只是如何趁机将我踩得更深。”她看得分明,林擎的怒火源于对失去靖王“青眼”(哪怕只是错觉)的恐惧和对侯府声誉受损的担忧,而非对她的关心。而张氏,则是纯粹的恶毒。

“幸好……幸好王爷赏了药……”春桃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不然今日只怕……”

“那药不是护身符,是催命符也未可知。”林微冷笑一声,眼神幽深。靖王萧玦的心思比永宁侯府这潭浑水更深不可测。他的“赏赐”,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一种标记和试探,将本就身处漩涡中心的她,更醒目地推到了各方视线之下。福兮祸所伏。

“啊?”春桃吓了一跳,脸色又白了。

“无事。”林微不欲多解释,转而问道,“我让你留意府中动静,尤其是锦荣院和周姨娘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春桃连忙收敛心神,压低声音道:“奴婢刚才偷偷问了一个相熟的小丫鬟,她说……侯爷从宫里回来时脸色就极其难看,直接去了书房,发了好大的火,砸了一个砚台。夫人(张氏)被解了禁足后,立刻就去见了侯爷,两人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出来时夫人脸色也不好看,但……但眼神却有点吓人,像是憋着坏。周姨娘那边倒是安静,一直待在自己院里,没出来过。”

林微目光微凝。“张氏解禁了?果然如此。” 借着这次风波,张氏必然大肆渲染她的“闯祸”连累家族,重新获取了林擎的些许信任(或利用价值),至少解除了禁足。“周姨娘保持沉默,明哲保身,倒也聪明。”

“还有……”春桃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咱们回院子的路上,奴婢好像看到……看到张嬷嬷(张氏的心腹)鬼鬼祟祟地往大厨房那边去了……这个时辰,她去厨房做什么?”

林微眼神一冷。“张嬷嬷?大厨房?” 张氏刚解禁,心腹就迫不及待地行动?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加快脚步,回院。”林微低声道,心中警兆顿生。

主仆二人加快步伐,穿过一道道月亮门,越往府邸边缘走,灯火越暗,人声越稀。终于,那扇熟悉的、略显破旧的院门出现在眼前。

微澜院,她在这府中唯一勉强可称为“巢穴”的地方。

然而,还未走近,林微的脚步便微微一顿。院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的灯光比平日似乎昏暗许多,而且……异常安静。

春桃也察觉到了异样,紧张地看了林微一眼。

林微示意她噤声,自己轻轻推开院门。

院内,一片狼藉。

原本还算整齐的晾衣绳被扯得歪斜,几件半旧的衣裙散落在地,沾满了灰尘。墙角那几盆长势不错的薄荷和艾草被人踩踏过,枝叶零落。小厨房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细微的翻动声。

两个穿着体面、显然是张氏院里有头脸的婆子,正大模大样地站在院子当中,一个叉着腰,一个拿着鸡毛掸子,趾高气扬地指挥着两个小丫鬟翻箱倒柜。

“仔细搜搜!夫人说了,七小姐今日受了惊吓,怕是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府,仔细冲撞了侯爷和夫人!尤其是那些来路不明的药材、针线,都得查清楚了!”拿着鸡毛掸子的婆子尖着嗓子喊道。

“王妈妈!李妈妈!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春桃又惊又怒,冲上前去理论。

那叉腰的王妈妈斜睨了春桃一眼,嗤笑道:“春桃姑娘,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夫人关心七小姐,怕有些下人不懂规矩,带了什么脏的臭的进来,坏了府里的风水!怎么?你还想拦着不成?”

奉命行事?关心?分明是借着搜查的名头,行刁难、威慑、甚至栽赃陷害之实!张氏的动作果然快!禁足令刚下,搜查的人就到了!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彻底打压她的气焰,顺便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把柄”!

林微站在门口,冷眼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早就料到张氏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手段如此迫不及待且拙劣。

“小姐!”春桃急得回头看向林微。

那两个婆子这才像是刚看到林微一般,假模假样地屈了屈膝:“哟,七小姐回来了。奴婢们奉夫人之命,给您清理清理院子,免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您。”

林微目光淡淡扫过她们,没有理会她们的“行礼”,声音平静无波:“母亲有心了。只是我这院子简陋,没什么值钱东西,怕是劳烦妈妈们白忙一场。”

那李妈妈用鸡毛掸子敲了敲手心,皮笑肉不笑:“七小姐说笑了,夫人也是一片好意。再说,今日街上不太平,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混进来?仔细查查,大家都安心不是?”她话里有话,暗指林微可能带了“外男”之物或与刺客有关的线索。

这时,一个小丫鬟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妈妈,找到了!在床底下发现的!”

王妈妈眼睛一亮,立刻抢过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林微之前试做的、用油纸包好的“洁玉膏”样品。

“这是什么?!”王妈妈如获至宝,厉声质问,“七小姐!这可不是府里份例的澡豆香胰!您从哪得来的?是不是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人给的?!”

栽赃!赤裸裸的栽赃!几块自制的香膏,就能被说成是“不干不净”!

春桃气得浑身发抖:“那是小姐自己做的!用的是府里分的猪油和草木灰!”

“自己做的?”李妈妈冷笑,“七小姐金尊玉贵,怎么会做这种粗鄙东西?我看分明是狡辩!说不定里面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带回去给夫人查验!”

她们根本不在乎真相,只想找个由头坐实林微的“罪名”。

林微看着那几块香膏,心中冷笑。幸好她早有准备,所有与“刘记杂货铺”往来相关的痕迹和银钱都藏得极其隐蔽(埋在花盆深处),这几块样品不过是无伤大雅的试验品。

她正欲开口,院外突然传来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王妈妈!李妈妈!夫人让你们赶紧回去!侯爷吩咐了,让七小姐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众人回头,只见周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双福正站在院门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王妈妈和李妈妈一愣,显然没料到周姨娘的人会突然出现打断。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有些犹豫。侯爷刚下了禁足令,她们就来“搜查”,确实有些操之过急,若真闹到侯爷面前,她们也讨不了好。

双福快步走进来,对林微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七小姐受惊了。侯爷有令,请您好生静养。夫人也是关心则乱,怕下人伺候不周,才让妈妈们过来看看。既然您已安顿,奴婢这就请妈妈们回去,不打扰您休息了。”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张氏的面子,又抬出了侯爷的命令,给了双方台阶下。

王妈妈和李妈妈见状,只好悻悻作罢。李妈妈将那块香膏扔回给春桃,阴阳怪气道:“既然是七小姐自己做的,那就收好吧。夫人也是为您好。”说完,两人带着丫鬟,灰溜溜地走了。

双福又对林微道:“姨娘让奴婢传话,请七小姐安心休养,缺什么短什么,可让春桃去说一声。”她目光快速扫过凌乱的院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低头,“奴婢告退。”

说完,也匆匆离去。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春桃。

“小姐……她们……她们也太欺负人了!”春桃看着被翻乱的东西,气得眼圈发红。

林微面无表情地看着院门方向,眼神冰冷。“周姨娘……出手了?” 在这个微妙时刻,派双福来解围,是示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和试探?或者,是张氏和周姨娘联手演的一出双簧,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侯府的狂风暴雨,从来不是单一的风向。” 张氏的恶毒直接而粗暴,周姨娘的“善意”则包裹着算计与不确定性。而父亲林擎的态度,则是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收拾一下。”林微的声音打断春桃的愤懑,冷静得近乎冷酷,“检查一下,少了什么,坏了什么,记下来。”

“小姐,她们没敢拿值钱的东西,就是……就是弄乱了好多,还踩坏了您的药草……”春桃哽咽道。

“无妨。”林微走到那几株被踩踏的薄荷和艾草前,蹲下身,仔细查看。根基未损,还能活。“只要根基还在,就有重新生长的机会。”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这座简陋却承载着她无数秘密的小院。

禁足?搜查?刁难?

“这不过是开始。” 张氏绝不会就此罢手。接下来的“静养”日子,恐怕会是更加密集、更加隐蔽的狂风暴雨。

但她林微,从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也好。禁足期间,正好方便我……做些事情。”

她转身走进屋内,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夜色深沉,侯府这座巨大的牢笼里,无声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