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妹妹,姐姐带你见见世面(2/2)

张氏远远看着,心中畅快无比。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庶女是多么的不堪,多么的配不上侯府的门楣!彻底断绝她任何攀高枝或挽回名声的可能!

林微垂着眼睫,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公开羞辱,社会性死亡。张氏,你好手段。”

压抑感,如同粘稠的蛛网,层层包裹而来。

沁芳园内的喧嚣与繁华,如同暖房里层层叠放的娇艳花朵,香气馥郁,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夫人小姐们的谈笑声清脆悦耳,混合着糕点甜腻的香气与花卉的芬芳,织成一张无形而奢靡的网。

林微独自跪坐在角落的锦垫上,背脊挺得笔直,低眉敛目,仿佛老僧入定。周遭的一切浮华与议论,似乎都被她隔绝在外。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微微蜷缩的指尖,正用力抵着冰凉的掌心,用那细微的痛楚来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社交隔离,舆论打压,公开处刑……张氏,你这套组合拳打得倒是熟练。” 她在内心冷嘲,特工的敏锐观察力让她将场中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压低的笑语都收入耳中,分析着其中的恶意与轻蔑。

春桃站在她身后,紧张得手心冒汗,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

宴席进行到一半,气氛愈加热络。夫人们的话题从家长里短渐渐转向了儿女们的才艺——这是此类聚会必不可少的环节,既是展示,也是隐形的较量。

一位穿着湖蓝色洒金襦裙、气质温婉的侍郎千金被众人起哄,红着脸弹奏了一曲古筝,指法娴熟,乐声清越,赢得了一片真诚的赞美。

另一位将军府的爽利小姐则挥毫泼墨,即兴画了一幅写意牡丹,笔触奔放,形神兼备,也引来阵阵喝彩。

林萱见状,早已按捺不住炫耀之心。她今日精心打扮,苦练多日的舞艺正是为了此刻一鸣惊人。在几位手帕交的簇拥和期待的目光中,她盈盈起身,向诸位夫人行礼,娇声道:“萱儿不才,近日新学了一支《绿腰》,愿为母亲和各位夫人、姐妹助兴。”

张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慰与骄傲:“你这孩子,既有此心,便跳来吧,莫要贻笑大方便是。”语气谦逊,眼神却满是得意。

乐师奏起婉转缠绵的曲调。林萱翩然至场中,水袖轻扬,腰肢款摆,确实下过一番苦功。舞姿轻盈曼妙,眼神流转间带着少女的娇媚,石榴红的裙裾翻飞,如同绽放的花朵。

一舞既毕,满场喝彩雷动。夫人们交口称赞“萱姑娘真是才貌双全”、“侯夫人好福气”,小姐们也都围上去,真心或假意地奉承着。

林萱享受着众星捧月的荣耀,脸颊绯红,眼角眉梢尽是春风得意。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林微,见她依旧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无人问津,心中那份优越感和恶意的快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如此完美的时刻,怎能不让那个晦气的庶女更加衬托出自己的光芒万丈?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丝帕,轻轻擦拭着额角并不存在的细汗,笑着对张氏和众人道:“萱儿献丑了。今日春光正好,姐妹齐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七妹妹平日里深居简出,想必也准备了什么才艺吧?何不也出来让大家鉴赏一番?”

瞬间,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林微身上。

有好奇,有玩味,有看好戏的期待,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谁不知道永宁侯府七小姐是个透明人儿?胆小怯懦,无人教导,能有什么才艺?林萱此举,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要让她在所有人面前丢尽颜面!

张氏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嘴上却假意嗔怪道:“萱儿,休要胡闹。你七妹妹身子才刚好些,哪有什么准备?莫要强人所难。”

这话看似解围,实则坐实了林微“无能”的事实,更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若是不表演,就是扫大家的兴,坐实了粗鄙无才;若是硬着头皮表演,那结果……可想而知,只会是更大的笑话。

压力如同实质般倾轧过来。

春桃急得脸色煞白,几乎要晕过去。

林微缓缓抬起头,面对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的苍白,眼神却清澈见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措。她站起身,微微屈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回母亲,回大姐……妹妹愚钝,并未准备什么才艺……恐污了各位夫人姐妹的清听。”

直接承认不会,姿态放得极低。

林萱岂会轻易放过她,用团扇掩着嘴轻笑:“妹妹何必过谦?便是吟首诗、对个对子也是好的。今日来的都是自家姐妹,谁会笑话你呢?”她刻意将“笑话”二字咬得轻轻巧巧,却更显恶意。

周围响起几声附和的轻笑。是啊,谁会“笑话”呢?大家只会“记住”永宁侯府七小姐是个草包。

张氏也淡淡道:“既然你姐姐说了,微儿你便随意应对一二吧,莫要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道德绑架,逼上梁山。” 林微心中冷笑。这母女二人,一唱一和,是要将她最后一点尊严也踩在脚下。

她沉吟片刻,仿佛被逼无奈,目光缓缓扫过满园盛放的鲜花,以及不远处案几上摆放的、用来行酒令的骰子和筹签,脑中飞速运转。

“硬碰硬只会更糟。必须化解,甚至……反向利用。”

她再次屈膝,声音依旧柔弱,却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的试探:“妹妹才疏学浅,诗词歌赋实在不敢班门弄斧……方才见诸位姐姐行令饮酒,颇有趣致。妹妹偶然想起……曾在一本杂书上见过一种简易的数字游戏,或可……或可博大家一笑,不知……”

她欲言又止,显得十分没有底气。

“数字游戏?”林萱挑眉,嗤笑道,“妹妹,我们是风雅之会,可不是市井赌坊。”语气中的鄙夷毫不掩饰。

几位夫人也微微蹙眉,觉得这七小姐果然上不得台面。

然而,一位较为年轻、性格活泼的少妇(可能是某位翰林的夫人)却来了兴趣:“哦?数字游戏?听起来倒新奇,七小姐不妨说来听听?”

林微看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怯生生地解释道:“并非赌戏……只是需要一点点心算……比如,请一位姐姐随意报一个三位数,妹妹或许能……能很快说出它是否能被七整除……”

“心算?除七?”这下连林萱都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嘲笑声,“哈哈哈!七妹妹,你莫不是病糊涂了?这算哪门子才艺?打算盘吗?我们府里的账房先生倒是擅长这个!”

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算术?在这吟风弄月的场合?简直不伦不类!滑天下之大稽!

张氏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很好,这丫头果然自取其辱。

然而,林微却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嘲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位表示感兴趣的翰林夫人。

那位夫人想了想,倒是觉得有趣,便笑道:“既如此,我便考考你。嗯……三百四十三?”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戏谑看向林微,等着她出丑。

林微垂眸,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艰难计算,然后抬起眼,轻声道:“三百四十三除以七,得四十九,正好整除。”

那夫人一愣,下意识地心算了一下,惊讶道:“咦?果真如此!”她来了兴致,“再来一个,七百八十四?”

林微再次“思索”片刻:“七百八十四除以七,得一百一十二,整除。”

“九百六十一?”

“九百六十一除以七,得一百三十七点二八五七……无限循环,不能整除。”林微回答得依旧平稳。

那位夫人自己用手指在案几下悄悄比划了一下,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全对!这么快?!”

这下,周围的笑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这么快?”

“心算?她怎么算的?”

“蒙的吧?”

林萱脸色有些难看,强笑道:“不过是碰巧罢了!再来一个难点的!一千零一!”

林微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接口道:“一千零一除以七,得一百四十三,整除。”

这下,连几位原本看戏的夫人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这个速度,确实不像蒙的。

又有人不信邪地报了几个数,林微都迅速而准确地给出了答案。虽然这所谓的“才艺”在此等场合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古怪,但那惊人的心算速度和准确性,却是不争的事实。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预想中的嘲笑没有出现,反而是一种莫名的惊愕和不解。

林微适时地垂下头,声音更加微弱:“妹妹……妹妹只会这些粗浅东西,让各位见笑了……实在……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她将“粗浅”、“登不得大雅之堂”几个字咬得清晰,仿佛在承认自己的“不堪”,却无形中反将了那些期待看她笑话的人一军。

——你们期待的风雅我才不会,我只会这种“粗浅”的东西,但你们不会的,我却会。

那位翰林夫人倒是真心赞了一句:“七小姐心思敏捷,也是难得。”

虽然无人应和,但气氛已然变得微妙。林萱一拳打在棉花上,还反弹回来让自己有些憋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再也提不起劲继续刁难。

张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面上依旧维持着主母的雍容,淡淡开口:“好了,微儿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去歇着吧。莫要在此扰了大家的兴致。”轻描淡写,将她打发走,仿佛她刚才那点小小的“反抗”只是无足轻重的插曲。

“是,女儿告退。”林微恭敬行礼,自始至终,姿态卑微,却未曾真正失态。

她带着春桃,在无数道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退出了这片繁华喧嚣、却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走出沁芳园,穿过月洞门,将那些丝竹笑语彻底隔绝在身后。

春桃直到此刻才敢大口喘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小姐……刚才……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您……您怎么会算那个的?”

林微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仿佛要将方才积压的郁气全部吐出。

“特工基础训练:心算、记忆、速读……没想到用在这里。”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最终以一种谁也未曾料到的方式,草草收场。

她未能光彩照人,却也未曾如她们所愿般彻底颜面扫地。

“勉强……算是平手吧。”

但经此一事,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在这深宅之中,没有实力,没有依仗,便永远只能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连呼吸都是错。

“搞钱,培养势力,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强烈和清晰。

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花团锦簇的沁芳园,眼神冰冷而坚定。

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自己那偏僻破败,却至少暂时安全的小院。

那里的空气中,没有甜腻的香气,只有冰冷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