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棋盘之外(1/2)

延安四月,清晨的窑洞里还透着寒气。陈锐被工作人员领到杨家岭一处僻静的小院前时,太阳刚爬上东边的山梁。院子很简朴,黄土墙,木栅门,院里一棵老枣树刚冒出嫩芽。

“首长在等你。”工作人员低声说,轻轻推开堂屋的门。

屋里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靠墙是木板搭的书架,上面堆满了文件和书籍。唯一特别的是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华北地区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

那位在大会上做总结的首长正背对着门,仰头看着地图。听到动静,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陈锐同志,来了。坐。”

陈锐在椅子上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工作人员悄声退出去,带上了门。

“别紧张。”首长倒了杯热水推过来,“今天就是聊聊。你在会上讲得很好,但有些话,会上不方便说透。”

他在对面坐下,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时,目光变得锐利:“第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晋察冀的‘星火’网络,如果遇到日军集中全力、不惜代价的清剿,能存活多久”

问题直接得让陈锐心头一紧。他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如果不计代价硬碰硬,现有的分散网络可能撑不过三个月。但首长,鬼子不会不计代价。他们在华北的兵力有限,南方战事吃紧,太平洋战场也需要投入。所以他们要算账——花多大代价,能换来多大成果。”

首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们的生存策略就是提高他们的‘成本’。”陈锐越说思路越清晰,“让鬼子觉得,清剿我们付出的代价,远大于能获得的收益。具体说:

一,把生产和储存点藏到他们想不到的地方——山洞、坟地、废弃矿井;

二,让每个点都具备转移能力,一旦暴露,能在几小时内化整为零;

三,最重要的,让群众成为我们的屏障。鬼子要摧毁网络,就得把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当成敌人。这个政治代价,他们背不起。”

“有道理。”首长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第二个问题:如果将来条件允许,比如我们有了相对稳固的后方,你这套模式要怎么转型?总不能永远小打小闹。”

这个问题陈锐和赵守诚讨论过多次。他胸有成竹:“我们会建立‘技术种子库’——选择几个绝对隐蔽的地点,集中保存最核心的技术资料、关键工具模具、以及经过考验的技术骨干。平时,网络继续分散运行,保持韧性。一旦形势需要,可以以‘种子库’为基点,快速扩展成正规的生产体系。”

“种子库……”首长轻声重复这个词,若有所思,“像存粮种一样存技术。好想法。但你想过没有,种子要发芽,需要土壤、阳光、雨水。你们的技术‘种子’,将来需要什么样的环境?”

这个问题超出了陈锐的预想。他思考良久,才缓缓说:“需要稳定的原料供应,需要一定的工业基础,需要受过基本教育的工人,更需要……一个允许技术自由发展的社会。”

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但首长听清了。他深深看了陈锐一眼,没有接话,而是转向了第三个问题。

“你报告中提到,利用日伪内部矛盾和社会缝隙搞物资。具体怎么做的?有什么教训?”

陈锐详细讲了韩窑主那条线,从建立到断裂的全过程。讲到砖窑混战、王铁匠小组被迫转移时,他的语气沉重起来:“我们最大的教训是:灰色渠道可以用,但不能依赖。真正的根基,必须是群众的支持和觉悟。韩窑主那种人,有利益时能合作,但面临生死考验时,靠不住。”

“这个教训很深刻。”首长点头,“抗战是持久战,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投机分子身上。真正的力量,永远在人民群众之中。”

问答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问题越来越深入,从具体的技术细节,到组织管理方法,再到长远的发展规划。陈锐能感觉到,这不仅是简单的问询,更像是一种战略层面的考量和评估。

当所有问题都问完,首长忽然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他指着华北地区:“陈锐同志,你知道为什么中央这么重视你们的经验吗?”

陈锐摇头。

“因为你们在做的,不仅仅是一种生产模式的探索。”首长转过身,目光如炬,“你们在探索的,是在最极端条件下,一种新的社会组织形式。技术分散到群众中,生产融入日常生活,抵抗成为生存的一部分——这已经超出了军事斗争的范畴,触及了更深层的东西。”

这话让陈锐心头震动。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星火计划”。

首长回到座位,语气变得严肃:“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绝密情况。这些信息,目前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陈锐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的战略正在发生重大调整。”首长缓缓说道,“他们在太平洋战场损失惨重,急需从中国战场抽调兵力和物资。但同时,他们又不敢放松对华北的控制,因为这里是他们所谓‘以战养战’的基础。”

“所以日军采取了一个矛盾的战略:一方面,部分精锐部队南调,支援太平洋战场;另一方面,对华北‘治安区’的要求更高,手段更加综合——军事清剿、经济封锁、政治分化、特务渗透,多管齐下。你们遇到的‘收购社’,就是这种新策略的一部分。”

陈锐屏住呼吸,听着这关乎整个华北抗战命运的分析。

“国际形势也在变化。”首长继续说,“反法西斯同盟已经形成,但短期内,对华援助仍然主要集中于正面战场。敌后根据地的困难,还要靠我们自己解决。”

他顿了顿,看着陈锐:“中央判断,抗战正在进入‘战略相持后期’。这个阶段的特点是:总体僵持,局部动荡,斗争形式更加复杂。日军不会发动大规模进攻,但会对根据地实施更加残酷的‘总力战’,试图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彻底困死我们。”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老式座钟的滴答声。

“在这种情况下,”首长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们在晋察冀的探索,意义就更加重大。你们不仅要‘生存下去’,更要‘为战略反攻积蓄力量’。这积蓄的不仅是军事力量,还有政权基础、经济能力,以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技术准备。”

陈锐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

“你们搞的‘星火’,也许现在只是为了造几颗子弹、几门土炮。”首长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枣树,“但在将来,当反攻的时刻到来,当我们需要建立新中国的工业基础时,这些撒在群众中的技术‘种子’,就会成为燎原之火。”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陈锐同志,你的任务很重。你不仅要让‘星火’活下去,还要让它活得更好,活得更有希望。要让老百姓相信,跟着共产党走,不仅能打跑鬼子,还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技术,就是这种希望的具体体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