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土中觅金(2/2)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一支由五名战士和两名可靠向导组成的秘密运输队,负责将第一批从“借地”点(张庄砖窑)生产出来的木炭运回根据地。他们夜间行动,路线极其隐蔽。但在穿越一片两不管的山梁时,突然遭遇伏击!

“不是鬼子正规军,像是……便衣队,或者伪军的特务队!”通信员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他们有准备,火力很猛……王班长他们拼死掩护,让我……让我带着一小部分炭先跑回来报信……他们……他们……”

通信员说不下去了,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子弹打穿、染着血的干粮袋,里面只剩下几块焦黑的木炭碎块。

窑洞里死一般寂静。那几块染血的碎炭,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上。

七个人,为了这几筐或许能多维持几天炉火的木炭,很可能全都……

赵守诚一拳砸在土墙上,眼眶通红。陈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寒意。

“知道了。”他只说了三个字,声音嘶哑,“厚待牺牲同志的家属。通知所有‘借地’线和运输线,立刻评估安全,没有绝对把握,暂停活动。”

希望的火苗刚刚试图向外探出一点触须,就被残酷地斩断,还付出了血的代价。

会议在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散去。沈墨文默默回到他的洼地实验室。小石看着他惨白的脸,不敢说话。

沈墨文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试验。他坐在石头上,看着那排装着各色灰烬的陶碗,看着那个简陋的铁皮加热器,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失败记录。外面,天色阴沉,山风呜咽,像在为牺牲的战士哀歌。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知识有什么用?公式有什么用?当最基本的生存物资都需要用生命去换取时,他的这些瓶瓶罐罐、写写画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颓然地垂下头。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角落一个陶碗。那是昨天试验失败的“瓷土三号”样品——用的是从一处废弃古窑址附近挖来的、质地较纯的白瓷土粉,与松针灰混合后,加热得到的产物。当时因为它燃烧时几乎没有烟,但似乎也点不着,被他判定为“惰性太强”而放弃了。

鬼使神差地,沈墨文伸手拿起那块灰白色的、硬邦邦的块状物。很轻,质地酥松。他用指甲抠下一小块,放在掌心。然后,他划着火柴,凑了过去。

火柴的火焰舔舐着那块瓷土混合物。没有立刻燃烧,但几秒钟后,混合物边缘开始泛起暗红色,然后,腾起了一小簇稳定的、几乎无烟的蓝色火焰!火焰持续燃烧了大约十几秒,才渐渐熄灭,留下一点白色的灰烬。

沈墨文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起来!

无烟!稳定燃烧!虽然火焰温度似乎不高,但这分明是一种有效的、缓慢的氧化燃烧!

他猛地跳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差点带翻了旁边的瓦罐。“小石!快!把所有的瓷土样品都拿出来!还有记录!昨天的记录!”

他几乎是用吼的。小石吓了一大跳,赶紧手忙脚乱地翻找。

经过几乎不眠不休的连夜测试、比对、调整比例,沈墨文终于确认:将特定产地(古窑址附近)、经过初步煅烧粉碎的瓷土粉,与含碳量高、燃烧充分的木炭粉(最好是硬木炭)按大约三比七的比例混合,加入微量(约百分之二)的棉花杆灰(提供钾),可以制成一种燃烧稳定、烟雾极少、虽然绝对威力不如标准黑火药、但燃烧持续性和一致性相当不错的——“代用发射药”!

当他把一小撮这种灰白色的粉末放在铁皮上点燃,看着它平稳地燃尽,只留下一点白灰时,这个一向沉稳的知识分子,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东西。

“部长!赵政委!有……有眉目了!”他几乎是冲进了陈锐的窑洞,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陈锐和赵守诚看着他手中那点灰白色的粉末,听着他语无伦次却充满狂喜的叙述。

实验证明,用这种“代用发射药”填装的手榴弹(减少了装药量),虽然爆炸威力降低了大约三成,爆炸声音也发闷,但破片率和可靠性却不错,哑火率甚至比用部分受潮的劣质黑火药还要低!

这是一个突破!一个在资源断绝的绝境中,硬生生从土里刨出来的、微小的希望!

陈锐紧紧握住沈墨文还在颤抖的手,用力晃了晃:“沈工,辛苦了!这是大功一件!”

赵守诚也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多日不见的阴霾似乎散开了一丝。

然而,狂喜过后,是更现实的冰冷问题。

沈墨文冷静下来,推了推眼镜,语气恢复了平日的严谨:“部长,政委,现在的问题是:第一,这种特定瓷土的来源,我们目前只发现了一处,储量不明,需要立刻勘探寻找更多。第二,制作工艺虽然不复杂,但需要先将瓷土煅烧粉碎,对设备和燃料有要求。第三,它的威力毕竟不足,只能作为应急和补充,无法完全替代标准火药。”

陈锐点点头,目光灼灼:“饭要一口一口吃。能找到一种能烧起来、能顶用的东西,就是天大的好消息!瓷土来源,立刻组织人去查!制作工艺,你和齐先生、赵师傅他们一起,尽快摸索出一套最简陋、最省事的土办法,在各试点推广!”

希望,如同那簇在瓷土混合物上升起的蓝色火焰,微弱,却顽强地燃烧了起来。

但沈墨文知道,也陈锐知道,这簇火焰的燃料——那特定的瓷土——本身,也成了这条刚刚诞生的、脆弱的生存链条上,一个全新的、未知的瓶颈。

他们刚刚在土中觅得了一点“金”的微光,却立刻又陷入了对另一种“土”的寻找与依赖之中。

生存的挣扎,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接力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棒会握在谁手里,又会在哪里,突然断裂。